“那你自己注意點。我要下車了,不說了啊。”洪大少在那邊呵氣,“靠,怎么這么冷!”明知這里是他老家,怎么也比自己這個外來的熟,還是忍不住攏澳鬩路┕渙嗣揮校俊
“夠了。我不怕冷,習慣了。”方思慎想他有姐姐姐夫照應,不必擔心,依然叮囑一句,“你也注意點。”
走上臺階,大門上掛著鎖,小門一推就開。里邊陳舊黯淡,四處靜悄悄的。
“請問有人嗎?”聲音在樓里回蕩,嗡嗡地震動許久。
穿過大廳,推開后門,后邊有個院子。方思慎又試著嚷了兩聲,一個老頭披件褪色的軍大衣,從角落處鍋爐房里跑出來。
“這兒呢,這兒呢!誰呀?”
“叔,今兒林管所沒人值班嗎?”
老頭呲牙一樂:“黨政軍所有單位,春節期間我一人包干。嘛事?”
“我從外地回來的,想找一個人,是原來芒干道林場的工人。”
“你想找誰?芒干道林場沒有我老于頭不認識的。”
“連富海,原先是第三中隊副隊長。”
老頭臉上表情一變:“誰?你找誰?”
方思慎滿懷期待:“伐木大隊第三中隊副隊長,連富海,您認識不?”
老頭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冷淡下來,一臉戒備:“你打哪兒來的?上這兒干嘛來了?”
方思慎以為他懷疑自己,認真解釋道:“我從京城來的,小時候就在林場長大,很多年沒回來,這次是特地回來看看。聽說芒干道已經沒人了,您知道連富海連叔如今住哪里嗎?”
老頭猛地不耐煩起來:“不知道!什么連富海,沒聽說過。你回去吧,這兒沒這人。”
“您真的沒聽說過?我是共和五十年走的,那之前他一直在伐木隊待著。您是最近這些年來的嗎?”
老頭一個勁兒擺手:“我老于頭在林管所待了一輩子,誰不認識?說沒有就是沒有!”
方思慎不甘心,才開口就被對方打斷:“壓根兒沒這人,聽懂了沒?你個小年輕咋就這么拎不清呢?走吧走吧,別擱著這兒耽誤工夫!”老頭說完。幾步進了鍋爐房,“砰”一聲把門關上了。
要真是林管所的老工人,怎么可能不認識連富海?方思慎猜也許是別的管區中途調來的。不敢再惹脾氣暴躁的老人家,慢慢退出來。
出租車如約等在門外。司機見他神情失落,安慰道:“明兒初八正式上班,怎么著也該有人了,讓管事兒的幫你查查,這屁大點兒地方,誰不認識誰?總有人知道。”把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明兒要再來,買一條煙,拿兩瓶酒,不用太好,一兩百塊錢就行,大過年的,讓人樂呵樂呵,才好辦事。”
“您說的是,謝謝。”
“芒干道還去不?”
方思慎望望天色,又望望四周:“您知道阿赫拉哪里能住宿嗎?”
司機搖搖頭:“原先有個招待所,早黃攤了。”
方思慎不禁為了難。若回也里古涅住宿,剩下這點時間恐怕不夠跑一趟芒干道,更不方便明天再來林管所打聽消息。事前怎能料想,往昔堪稱熱鬧繁華的林業據點,今天連家旅館都找不到。
司機又把他看了看,最后道:“我有個表叔住這兒,你要是信我,今晚介紹你去他家對付一宿,費用嘛,意思意思也就是了。”
旅館都沒有的鎮子,自然沒有外人,而本地住戶又以林業工人為主。方思慎點點頭,笑道:“我信您,謝謝您也信我。”
司機哈哈一笑,拉著他開到一戶人家,卻只有老太婆在,道是老頭拖尤チ恕t己玫蓖砉闖苑菇杷蓿絳8傻佬薪
走不多遠,司機下車給輪子裝防滑鏈。最近天氣不錯,并沒有下大雪,但往來芒干道的車實在太少,冰雪化得太慢,加上路面起伏,不提防不行。
“唉,鏈子傷輪胎啊,看在咱們這么有緣的份上,我也不加你錢了。”
一路行來,跟司機已然混熟。方思慎笑著道了謝,望著遠處的森林:“感覺比小時候矮了好多。”
“這都后來補種的,才長幾年?別的不說,原先到處都是水洼子,現如今可全是干樹葉,打個雷就著火……”
路況不好,須集中精力開車,司機自動消音。二十多公里開了將近一個小時。大路盡頭就是林場。當年這條專為運輸木材而修建的公路,即芒干道儲木場。
方思慎還記得從前木頭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景象,眼前卻只余枯草灌木頂著白雪的大片空地。
司機小心翼翼往里開,實在開不動了:“得,你自個兒走幾步吧。別待太久,咱爭取早點趕回去。”
方思慎想看的,是儲木場后邊的工人住宅區。芒干道儲木場面積相當大,曾經可供十數臺紅星卡車同時作業。他深一腳淺一腳,鞋子早被雪水浸透,半個多小時后,終于站在了一片破敗不堪人跡罕至的平房前。
一路飽受沖擊,真正到了面對的這一刻,心情反而平靜了。與時代潮流相比,個人命運實在太過渺小。那些屬于自己的經歷、感受、愿望、期待……當世界抹殺了它們存在的憑證,已叫人不知該如何去珍惜。
昨天出發,今天抵達,一個晝夜,兩千公里,埋葬十五年光陰。
沒有悲傷,只有無奈。
住宅區凡是能用的都被扒走了,惟余零落的土磚殘坯。把頭一棟屋子維持得較好,門口掛著“芒干道護林大隊”的牌子。門沒鎖,爐子也沒熄,卻不見人。方思慎進屋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值班的護林工,又出來就近轉了轉,依然不見人影。
曾經的家,在這片住宅區最偏僻處。翹首眺望,沒有任何一座院落還能被稱為“房子”。算算時間,今天來不及去看了。似乎,也沒有必要去看了。
回程路上,天色昏黑,司機小心開車,方思慎情緒低落,一路無話。
忽然來了一條短信:“正吃晚飯,你吃了嗎?”
心里泛起一絲暖意,卻沒有回。
信號時斷時續,半天才來了第二條:“好多野味,袍子、野兔、鹿肉,都挺好吃的。那個魚也不錯,他們說是冰窟隆里現鑿的……”
方思慎心想,錯別字真多。還是沒有回。
過一會兒,又來了第三條:“靠,那個湯味道真是絕了!叫什么飛龍,這才是真正的山珍海味啊,聽說國宴上都沒得吃了,你吃過沒……”
方思慎忍不住回復道:“這是保護動物,快滅絕了。”
“啊?!那……已經吃上了,怎么辦?”
于此同時,圖安最高檔最豪華的飯店里,杜煥新找來的陪客正向洪家少爺熱情介紹吃飛龍的講究。正所謂“天上龍肉,地上驢肉”,指的就是這飛龍鳥,只須一瓢水,一撮鹽,即成人間美味。過去只有皇帝吃得上,故而又稱“歲貢鳥”……
洪鑫問:“這玩意兒是保護動物?”
杜煥新哈哈一樂,不掩自豪:“原先是二級,吃成一級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