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來。”
“別強(qiáng)。你自己不行,我來。”
方思慎試了試,果然不行。應(yīng)聲“好”,十分干脆地不再浪費(fèi)力氣。
洪鑫反而緊張起來。定了會兒神,咽了口唾沫,才讓他靠在胸前,騰出兩只手幫忙脫衣服。脫到套頭毛衫,就聽“嗯”一聲,趕緊又放下,看見滿臉吃痛的表情。
“怎么了?”
“袖子……好像粘住了。”
仔細(xì)一瞅,袖口里側(cè)被血痂牢牢粘在皮膚上,隱約可見手腕處一圈高高腫起的瘀青。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看見是另一回事。一時牙齒幾乎要咬碎,拼命按下殺人的沖動,想了想,取下腰帶上掛著的多功能軍刀。
“別動。”沿著手腕上方,把幾件衣裳的袖子全部剪斷,小心脫下來,再把碘酒澆上血痂粘連的地方,一點(diǎn)一點(diǎn)揭開。處理好手腕,才發(fā)現(xiàn)兩肋處顯露出的青紫傷痕,一轉(zhuǎn)頭又看見背上還有一大塊。有些不敢繼續(xù),也不知道是怕看見更多的傷,還是怕面對自己心里的坎。
慢慢松開皮帶扣:“洗完再抹藥,我盡量輕點(diǎn),疼就說。”
“嗯,沒關(guān)系。”方思慎這會兒渾身肌肉都又酸又疼,挨打的地方反倒不明顯。他閉著眼睛,自己也看不見那些嚇人的紅紅綠綠,還秉承自力更生精神伸手去幫著脫下面。洪鑫僵在半道,眼睜睜看他連喘帶咳,也沒力氣把腿從褲管里拔%出%來。
屋里暖氣很足,正常情況下穿件單衣即可。然而方思慎正當(dāng)高熱畏寒之際,衣服一脫,立刻激起渾身冷顫。洪鑫一驚,再沒心情磨蹭,里外幾層褲子一把剝下,扯過被子裹住他,自己也脫了個精光,然后抱進(jìn)浴室。入水前,又飛快地查看一遍,除了手腕,再沒有出血的傷口,這才放心坐進(jìn)去,將他的手抬高擱在浴缸外,用心洗澡。
然而所有心思力氣都放在洗澡這件事上,也止不住全身的血液嘩啦啦都往一個地方流。沒多久,洪大少就覺得腦子明顯供血不足,暈得厲害。下邊又遇瓶頸阻塞,密度與壓強(qiáng)在內(nèi)部節(jié)節(jié)攀升,就是找不到突破口,逼得腰腿發(fā)麻。
終于勉強(qiáng)洗完澡,方思慎還不肯出去:“刷牙……刮胡子。”
洪鑫沒法,只好拖張方凳放到洗漱臺前,拿浴巾把他包住,坐下來慢慢收拾。沒有任何空間阻隔緩沖,每一秒都像酷刑一樣難熬。明知道電動剃須刀橫豎傷不著,依然緊張得手發(fā)抖。也不管他有沒有反應(yīng),不停說話分神:“統(tǒng)共也沒長多少,浪費(fèi)資源啊你。本來就生了一張嫩臉,還非要刮這么干凈,往后我怎么敢跟你一塊兒出門?要不你管我叫哥得了我說……”
等都弄完,真正揮汗如雨,比剛從水里出來還濕。把他送回床上,拿被子圍好,接著擦頭發(fā)。不小心動作重了些,幾根頭發(fā)隨著毛巾扯下來,方思慎好似沒感覺,倒把洪鑫自己嚇一跳:“啊,揪疼了吧?嘿,沒經(jīng)驗,下次,下次就好了。”
忽然輕輕笑了笑:“說真的,除了你,我連我爸媽都沒伺候過。多少個第一次哪,都交代在你身上了。”
看他靠在床頭,眼睛也不睜,好似半昏半睡,神情無辜又坦然,也不知究竟聽著了幾分。剛洗完澡,還發(fā)著燒,面上粉白一片。棉被里露出半截肩膀,脖子和鎖骨的線條流利深刻,細(xì)瘦中暗含韌勁,激起無限憐惜與征服的欲念。
低聲嘆口氣:“方思慎,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啊你知不知道?”
仿佛為了緩解某種極度的饑渴,他屈起一條腿跪到床邊,身體貼得更近些,把方思慎的右手緩緩從被沿抽出來,手心壓著他的手背,然后覆蓋住自己脹到發(fā)疼的部位。柔軟而又滾燙的觸感,讓身體如同過電般打了個激靈。
連做幾個深呼吸,喃喃自語:“靠,要死了……不成,我去沖個冷水澡,再來給你抹藥,等會兒啊……”
松開手,那炙熱的觸感卻意外地沒有消失。
“難受么?”那個人仿佛壓根沒醒,低柔的聲音恍若從夢里傳來。
洪鑫如同遭了蠱惑,腦子一時凝滯,愣愣點(diǎn)頭:“難受。”
方思慎手指動了動,又停下:“我沒力氣……你自己來。”
洪鑫立刻俯身吻住他,把他的手連同自己的東西一同包在掌中。干柴烈火火上澆油,瞬間燒成灰燼。他大口大口喘氣,扯過床頭的紙巾擦拭,又再次低下腦袋,像小獸吸奶般吮咬對方的嘴唇,心里叫囂著不夠,太不夠。
“咚咚咚,”有人敲門,老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洪少,還有一個小時登機(jī)。咱們直接從專用通道走,也得準(zhǔn)備出發(fā)了。”
“知道了!”猛然回頭,嚎一嗓子,“二十分鐘后到大廳!”
到底還是沖回浴室,花三分鐘淋了個冷水澡。給方思慎搽上跌打損傷的藥膏,再匆匆穿妥衣服,剛好二十分鐘。
穿衣服的時候,就覺得他體溫更高了,還以為是自己沖了涼水的緣故。把藥店買來的溫度計塞到腋下,半路抽出來一看,四十度三。原本約好方篤之在那頭接,再開車去醫(yī)院,立馬決定更換方案,一個電話打回京,叫救護(hù)車提前在機(jī)場等著。不禁慶幸聽了藥店售貨員推銷,多要了一包冰袋,在室外凍得杠杠硬,派上大用。到了機(jī)場,走專用通道,冰袋也直接帶上飛機(jī)。
乘務(wù)組得到上頭叮囑,專門派了個有經(jīng)驗的空姐幫洪大少照顧病人。正月十一,頭等艙里還有不少別的乘客,頻頻扭頭瞧熱鬧。兩個大媽級別的邊瞧邊議論:“這小伙行,多會照顧人哪!現(xiàn)在的小年輕,有幾個會照顧人的,連自己冷熱饑飽都整不明白。小伙子,這是你什么人啊?”
“是我哥。”
“怎么就兄弟倆啊?有女朋友沒?這種時候,還是得有個女的搭把手才行……”
洪鑫狠狠瞪了兩個老太婆一眼,可惜人家根本沒看見。中途又喂了一次藥,換了個冰袋,體溫卻始終沒有下降的趨勢,人也完全失去意識。隔著厚厚幾層衣服,都能感覺到胸口被烙得發(fā)燙。心里明白,不該聽他的洗了那個澡。但其實(shí)自己也知道,這個澡洗得實(shí)在是千金不換價值連城不屈不撓無怨無悔。眼下只盼著快點(diǎn)到達(dá),第一時間交給醫(yī)生想辦法。
給他調(diào)整一下姿勢,躺得更舒服些,十指緊緊抓在自己手里,湊到耳朵邊上悄聲念叨:“你可別聽老太婆胡說啊,我會照顧你,保護(hù)你,一輩子……絕對比女朋友好使、可靠……”
套間病房外的會客室里,洪鑫跟方篤之相對而坐。
“方叔叔,我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已經(jīng)拜托姐夫在那邊調(diào)查經(jīng)過,但中間具體怎么回事,還得等我哥醒來,您親自問他。路上情形實(shí)在嚇人,這才自作主張,叫他們直接到機(jī)場接人,您別介意……”
“小堯,你做得很好,真是多虧你了。是小思的運(yùn)氣,居然碰上你在那邊探親,否則……”
方篤之拿到兒子的診斷書:急性肺炎、多處軟組織挫傷、輕度營養(yǎng)不良,眼前直發(fā)黑。好在洪鑫的預(yù)防針強(qiáng)度很足,上飛機(jī)前那個電話,劈頭就問方叔叔手邊有降壓藥沒有。應(yīng)該說,某種程度上,他比方思慎更清楚方篤之的性格和本事,上來先把情況往重了說,反而激出方爸爸臨危不亂堅忍自持的鎮(zhèn)定來。
然而在到醫(yī)院之前,做父親的以為只是生病,萬沒想到兒子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遭受如許欺凌。從口袋里摸出藥片,洪鑫趕緊倒杯水遞過來。方篤之把藥咽下去,暗下決心,一定要抽出時間抓緊鍛煉,將這拖累人的雙高癥狀給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