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墨汁淋漓的加健狼毫大斗筆正砸在額頭上,疼還在其次,難受的是墨汁順著鼻梁往下淌,轉眼就到了嘴邊。洪鑫不敢揉也不敢擦,下意識舔了舔,味道可真不怎么樣。神經(jīng)居然還能忙里偷閑想起他什么時候提過誰誰誰吃墨塊的事兒。
書案上一幅大字剛寫了一半。方篤之橫眉豎眼,指著洪鑫,厲聲道:“我怎么跟你講的?要么你有本事根本用不著搞這套,要么就壓根別讓他看見!湊巧?別跟我狡辯!你自己問問自己,當真上了心,哪來的湊巧?”
洪鑫低下頭。老丈人這最后一句,真正殺人不見血,將得他悔恨莫及,什么也說不出來。
“你現(xiàn)在才來找我想辦法,中間那兩天干什么去了?嗯,你有事,你忙,你脫不開身……小思是什么樣人?但凡你有一丁點做到位了,他會一聲不吭出去待著?我看你仗著他好脾氣,什么都由著你,縱得快要忘了自個兒姓甚名誰了!混賬東西!!”
方篤之越說越來氣,伸手去抓桌上巴掌大的端硯。
“爸,是我的錯,是我混賬。您要打要罵……”洪鑫抬起頭,眼眶通紅,“都等我把哥接回來,成不?”
方篤之手摁在端硯上,瞪了他一陣,才沒好氣道:“小思去開這個會,三個月前來的邀請,上個月辦好的手續(xù),他打電話改改航班,抬腿就能走。布魯格的簽證出了名的慢,商務加急也要一星期,等你過去,他都回來了,瞎折騰!”
洪鑫一臉哀求:“所以才求您來了,不能讓他一個人回來,我得去接他回來。”
方篤之哼一聲,開始打電話。最后道:“馬上把申請資料交給誠實,最快三天,你定周五的票。”
洪大少可憐巴巴的:“周四晚上不行嗎?”
“不行。你最后一天去,等他會開完了再見面。你是去接他回來,不是去干擾他辦正事。”翁婿二人彼此了解甚深,方篤之很知道洪鑫去早了可能會是什么結果。
“我只想早點看見他,不會干擾他辦正事……”瞧見泰山大人的臉色,洪大少模樣愈發(fā)可憐,彎腰撿起地上的斗筆,雙手捧著呈上去,“那……會沒開完我保證不跟他見面,我……我就在他附近悄悄待著……”
方篤之接過斗筆,在青花筆洗里涮半天,低頭看那半幅大字:“反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我不管。”
布魯格位于西洋大陸北部,是一個風光如畫的美麗小城,也是欣賞冬景、滑雪玩樂的勝地。因其文明程度頗高,許多國際學術機構都在這里設有分部。然而在此刻的洪鑫眼里,這地方山不長毛鳥不拉屎,方圓百里找不到一個夏國餐廳,氣溫跟青丘白水的冬季有一拼,既擔心方思慎吃不好,又怕他沒帶夠衣服挨凍,端的是抓耳撓腮,坐立不安。
他在家中翻找出會議日程表,適逢旅游旺季,費了不少功夫才定上同一家酒店。星期四拿到簽證就出發(fā),到達時當?shù)貢r間還是下午。在房間里憋了半小時,哪里坐得住,索性從頭到腳偽裝一番,跑到旁邊大學校園,守在會場外等著。
方思慎才出來,他就看見了。與會人員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走到半路,絕大部分都抽空玩樂去了,方思慎身邊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了一個棕色頭發(fā)的洋鬼子。兩人在酒店咖啡廳坐半天,又偕同一起往餐廳吃飯。一邊吃一邊說話,還在桌上點點畫畫。聲音不大,氣氛卻熱烈得很。洪鑫坐在角落里,借著一株盆栽擋住自己身形,眼神不停透過枝葉往那邊掃視。一盤子食物下肚,也不知到底吃了些什么。
因為有當年衛(wèi)德禮的前車之鑒,洪大少對于老外警惕性格外高。他的位置在方思慎背后,正好能看見洋鬼子的臉。果然,過不多久,那洋鬼子表情就變了,眉眼都抻不開,一臉肉麻兮兮,指著方思慎盤子里的東西,大概說他吃太少。洪鑫咬牙切齒坐著,等那兩人起身出門,才快步跟上。路過方思慎的位子瞟一眼,有限的兩樣食物,幾乎沒動。心里頭抽了抽,發(fā)現(xiàn)前邊人沒影了,趕緊追出去。那老外正跟方思慎熱切地說著什么,還伸出手去拉他胳膊。恰好電梯到了,就見方思慎勉強笑著說句話,閃身進了電梯,跟他招手再見,那洋鬼子到底沒好意思追進去。
消失在電梯門里的背影單薄孤寂,好似不過幾天就瘦了一大圈。洪鑫捏了捏拳頭,默默走回自己房間。
第二天周五,也是會議最后一天。方思慎宣讀了自己的論文,又參加了兩個小組的討論活動。閉幕式結束后,某些性急的學者直接從會場去機場,不著急的則成群結隊溜冰滑雪喝酒泡吧。方思慎婉拒了同行邀請,一個人回到酒店,在咖啡廳要杯飲料,坐在窗邊發(fā)呆。
酒店位置極佳,從窗戶望出去,就是雪白晶瑩的山尖,那里有整個西洋大陸最好的滑雪場。眼前有點模糊,頭也有點發(fā)沉。自從第一天下飛機,就一直是這樣,不嚴重,也不見好。方思慎把它當作水土不服的輕微癥狀,沒放在心上。這時候閑下來,刻意忽略的不適忽然變得明顯,手掌撐著額頭,腦袋才不致趴下去。
“嘿,方,就知道你在這里!他們說要去施威茨公園看雪雕,我想你也許感興趣,怎么樣,一起去吧?”
方思慎抬頭,望著對方熱情的笑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身后有人道:“抱歉,他約好了跟我一起去。”
老外很吃驚,但馬上又笑著繼續(xù)邀請:“你是方的朋友?一起去怎么樣?人多有意思!”
“對不起,我不是他的朋友。”洪鑫拉開方思慎身邊的椅子坐下,抓住他的手,氣勢比站著反而更具壓迫感。
“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愛人,來接他回家。”淡淡一笑,“我們好幾天沒見面了,你一定能理解。”
老外震驚不已,把兩人看了又看,終于打個招呼走了。
方思慎轉過頭,神情有點兒呆:“你……怎么來了?”尋常一問,聽不出悲喜。最初的郁悶情緒沉淀到現(xiàn)在,既發(fā)泄不出來,也洗刷不下去,化作粘稠一片,蒙在心上。
洪鑫親他一下:“來接你回家。”
方思慎似乎想躲,終究還是沒躲。那一點猶疑閃爍,清晰地落在洪鑫眼里,整個人瞬間變得強硬,摟著他肩膀站起來:“我們回房間。”
他抓得太緊,方思慎覺得那手指鋼筋一般,肩胛骨仿佛都能穿透。
“你松開……我的房間不是這邊。”
“我知道。”
手上力道絲毫不減,步子越邁越快。方思慎被他帶著往前走,腳下跟得費力,頭一陣陣發(fā)暈,周遭的空氣好像要沸騰一般,蒸得人神志不清。心里有些慌張,又莫名其妙覺得踏實,甚至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大概唯有叫人慌張的都發(fā)生了,才好真正踏實下來。
被糊里糊涂帶進房間,又被糊里糊涂壓在門板上。后背冷硬的觸感激得渾身一顫,聽見他在耳邊說:“有點發(fā)燒。”
下意識回答:“怎么會……”畢竟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生病的經(jīng)歷了。
他的聲音惡狠狠的:“休想我會放過你!”
“啊?”方思慎眼神茫然,好似根本沒聽懂。
洪鑫低下頭,在那淺淡的唇上咬出鮮紅的血色,表情狠厲,聲音暗啞,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間蹦出來:“我說,休想我會放過你。”
“嗯。”聽懂了,還配合著點了下頭。更暈了,于是閉上眼睛,輕輕皺了皺眉。
洪鑫猛地抱緊他瘋狂親吻,吞噬一般啃咬唇舌、耳朵和脖頸。衣裳在大力的撕扯下迅速剝落,眨眼間寸絲不留。把方思慎放到床上,盯著他緋紅的臉頰和白皙的身體,然后開始脫自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