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杏花枝滿頭,樹下一方青石桌,桌上一杯香茗,玉蝶里是精致的芙蓉糕。。微風吹過,陣陣花雨而下,落英繽紛,方落在樹下一人身上。
皇家宗廟,那人一身黛色衣裙,微低著頭看桌上棋子,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正與自己下棋。因著低頭看不清容貌,只瞧那素衣勾勒下身姿窈窕,纖腰不盈一握,長腿細腰,胸前美好,遠遠看一眼也是賞心悅目。
遠處小跑過來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笑容甜美可愛,遠遠的就喚:“姑娘,姑娘。”
黛衣少女眉頭微微一動,站在兩邊的兩個略年長些的丫鬟瞪向那小跑過來的少女一眼:“露珠,你怎么又這般冒失,小聲些,打擾了姑娘下棋。”
露珠吐了吐舌頭,比起三年前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如今她也是長開了些,越發顯得討喜伶俐。她放慢腳步,走到黛衣少女身邊:“奴婢是高興過了頭,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太后娘娘已經吩咐過了,明兒一早就啟程。”
那黛衣少女已經下完最后一子,抬起臉來,露出一張美得不似人間能有的絕色容顏。便是在宗廟中穿著素色衣衫,也愣是有一種擋不住的艷麗。昔日略帶稚氣的小臉如今消瘦,越發顯得只有巴掌大。一雙眼睛晶瑩水潤,像是流動的清泉,又像是透明的琥珀色寶石。唇越紅,齒越白,便是頭發松松的挽上一個髻,也有一種慵懶的嫵媚。
隨身伺候的連翹便是一呆,自家姑娘本就生得好,這幾年長開了些,越發美得不像話,就連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丫鬟有時候都會看的失神。不知道到了京城,會引起怎樣的轟動。這樣想著,心中便有些不安,過分的美貌并非是好事,尤其是沒有能力守護美貌。不過眼下倒是有懿德太后護著,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蔣阮微微一笑:“都三年了啊。”
時間如流水稍縱即逝,這三年她每日跟著太后在宗廟中吃素念經,素衣禪行。每日陪伴在太后身邊,因著耐心極好,又不會如普通的少女一般聽著大師念經便會不耐煩,頗得懿德太后喜歡。這三年,她一點一滴滲透到懿德太后的生活中,不動聲色的討好,慢慢的讓懿德太后接受,她并不是元容公主,卻也讓懿德太后有種待女兒的感覺。
所以功夫不負有心人,十日前,懿德太后親自主持了她的及笄禮,又讓人向京中遞信請封她的郡主名分,皇帝準允,賜名弘安郡主。
明日啟程回京,待一回宮,所有人都會知道大錦朝這位新晉的郡主,她的身份將不同于往日。
這幾年養在懿德太后身邊,倒是從未刻意打聽過外面的消息。蔣家不曾遞來書信,懿德太后有時得了天晉國與大錦朝邊境戰場上的消息,也會叫她來一起聽一聽。令人欣喜的是,蔣信之這三年屢破戰局,立下奇功,與關良翰并肩作戰,甚至不輸關良翰的英勇,加上每次在敵軍有奇襲的時候總能先下手為強,大錦朝的另一個戰神之名,就落在了蔣信之身上。
然后戰事尚未完全平定,蔣信之暫時還無法回京。于是這傳奇之名,就越傳越神了。
懿德太后臥在榻上,笑的淡淡:“阮丫頭,你倒是有個能干的哥哥。”
蔣阮頷首,心中慢慢浮起一層驕傲。
三年來,她安定與宗廟中每日聽禪念經的生活,對外頭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在懿德太后眼中,她如普通的閨閣少女一般,從來都沒什么不同。只是蔣阮知道,那些仇恨從來沒有一日真正從她心上剔除過。她跪在佛祖的金身面前,神情虔誠,心中卻在詛咒。她對著掃灑的小沙彌和氣微笑,心中思量的卻是如何一步一步的將那些人全部毀滅。每夜里她倚著床頭,上一世一幕幕劃過眼前,心中越是激憤,表情越是溫和。
她就在佛祖的腳下做惡魔的勾當,那又如何?
回京的路程即將啟程,不知道那些人可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
蔣阮淡淡一笑,看向杏樹下的棋盤,白子黑子已用盡,看似雜亂無章,然而困局尤成,白子已經毫無退路,黑子步步殺機。
她輕輕一拂棋盤,寬大的袖子經過,棋盤棋子翻滾,輸贏重歸不見。
一切方剛剛開始。
宣德十一年,懿德太后回京。
京城這一日熱鬧非凡,茶館酒樓中不乏議論此事的人,懿德太后三年前離京,今日才回京,據說皇帝攜文武百官一起迎接,盛況空前。平頭老百姓無法看到這盛況了,還是要在心中想一想。仿佛自己能親眼見到一般激動。
這一日恰好又是好天氣,春日比往年都來的早一些,早上日頭似乎也知道今天是個大日子一般,竟比昨天還要燦爛一些。
蔣府中,夏研正溫柔的為蔣權整理官服,她笑道:“我已經令小廚房今日做老爺喜歡吃的桂花雞。”
蔣權微微皺眉:“這些瑣事不用你做,交給下人就好。”他的目光落在夏研的小腹上:“你好好養身子才是。”
夏研眉梢頓時閃過一絲喜意:“說起來,這些日子還未曾為老爺安排通房,妾身身邊的琳瑯是個乖巧的。”
“不必了,”蔣權擺了擺手:“還有紅纓,傳出去像什么樣子,我先走了,今日陛下有喻,不可耽誤時辰。”說罷便自己動手扣上了領口最上面的兩顆扣子,匆匆出門了。
待蔣權出門后,夏研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殆盡,本以為懷孕了是好事,結果卻給了紅纓那個狐媚子可趁之機。蔣權已經許久不進她院子里了,凡是都交給紅纓去做。如今她想將琳瑯塞過去都不成。
她失魂落魄的坐下來,一邊的李嬤嬤見狀,忙遞上一杯紅棗蜜水:“夫人可莫要跟老爺置氣,小心傷了肚里的小少爺。”
“嬤嬤,不是我任性,”夏研眼中閃過一絲哀傷:“他只知道今日是太后回宮的日子,卻不知今日也是素兒回府的日子。素兒在家廟里呆了三年,我已經有三年沒見著她了。可你看,今日他連問也不曾問過一句,他心中還有素兒么?”
夏研語氣如此哀怨,李嬤嬤連忙開口道:“夫人切莫再說這些話,若是被那一位聽到,怕是又會在老爺面前搬弄是非。”
“那一位”自然指的是五姨娘紅纓。這幾年紅纓在蔣府里的地位是越來越穩,幾乎可以到了和夏研分庭抗禮的地步。李嬤嬤雖然這樣說,可是此刻夏研正在氣頭上,又哪里聽得進去,只怒道:“呸,不過是那窯子里出來的窯姐兒,做什么裝的一副清高的模樣,還不是都是靠勾引男人的手段,上不得臺面!”
若是此刻有人經過,定會大吃一驚,向來以才女之名享譽京城的夏研嘴里吐出的盡是這等詞匯,真如鄉野的潑婦一般。
李嬤嬤見夏研如此,忙安慰道:“夫人何必跟那起子人計較,再得寵生不出孩子還不是任夫人拿捏,男人都是圖新鮮的。老爺只是一時間被那狐媚子迷惑了,待她年老色衰,又沒有孩子傍身,必不會有好下場。等夫人替老爺生了小少爺,老爺自然知道只有夫人是真心待他的。夫人有小少爺在身邊,還怕什么。”
夏研慢慢平靜下來,嘆了口氣:“你說得對,那賤婦不過是一只生不出蛋的雞,不足為懼。如今超兒已經慢慢有了起色,日后也能幫襯我肚里的這個一些。”
蔣超如今在宣離手下做事,統管的京中商鋪事宜,這差事說大不大,說小也絕對不小。這幾年蔣超蒙著勁兒下苦工,做的倒是不錯,頗得宣離賞識。之前對蔣超失望的蔣權,三年來也漸漸對這個兒子有所改觀。
若說夏研最擔心的,還是蔣素素了。帶去給蔣素素的信蔣素素從來都不回,只是簡短的托人說她很好。連面也不愿見夏研。三年期滿,蔣素素今日回京,夏研心中歡喜,不想卻被蔣權如此潑冷水,這才有些失態。
她慢慢撫上自己的小腹,方過三個月,胎像很穩,大夫來看過,說極有可能是男胎。若真是個男胎,便意味著她能在與紅纓的對峙中,占得一絲上風。夏研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道:“我兒,你定要平安。”
懿德太后歸京,宮門前立精兵上前,百里儀仗,皇帝率文武百官前來迎接。長長的隊伍自遠方而來。日光下宮殿華麗非凡,而那紫色花紋的華輦上頭鑲了金絲,在太陽下熠熠發光。隊伍悠然起聲,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俱是長長的拜將下去:“恭迎太后娘娘歸京。”
華輦在宮門前停了下來,穿著精致的宮女忙上前將華輦上頭珠簾掀開,懿德太后一身金色朝服,琺瑯托底嵌綠松石金質紐扣華麗尊貴。她被攙扶著走了出來,淡淡瞥了眾人一眼,只一眼,便讓人感到無法抗拒的威壓。
華輦后面還緊緊跟著一頂海棠色的軟轎,那轎子也是同樣的富麗堂皇,從中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氣。不知道為何,眾人皆是不自覺的朝那轎子好奇的看去,仿佛在期待其中走出什么人來。
那轎子也停了下來,停轎的動作也輕柔無比,像是害怕驚了轎中的人兒。越發惹得人心癢癢,緊接著,兩個綠衣丫鬟走了過來,俱是身材高挑面容清秀,一人瞧著沉穩些,一人瞧著潑辣些,雙雙立在軟轎兩邊,伸手去扶轎中人。
一只芊芊玉手伸了出來。
那雙手瞧著白皙清透,也并無甚特別的地方,可腕間一只散發著幽幽藍光的鐲子,竟是將那潔白的小手映照得無比美麗,柔若無骨,教人心中無端的起了一層酥麻的感覺。
左側的丫鬟將整個簾子打開,里面的人彎腰走了下來。
此刻恰起了一陣清風,眾人下意識的微微瞇起眼睛。待重新睜開眼睛之時,便看百里儀仗,千戶精兵之前,遠遠而來一襲紅衣銷魂。
那是一個人間沒有的絕色。
一身大紅的流彩暗花云錦宮裝,海棠色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外批一件輕薄緋色繡刻絲瑞草云雁廣袖雙絲綾鸞衣。梳一個芙蓉歸云髻,鴉色的發盤于腦后,越發顯得肌膚勝雪。然而那一團火紅若天外飛濺而來,落在大錦朝的一剪艷霞。眉若春水,眼若桃花,唇畔紅潤如櫻,那眉眼竟是千年來畫上的仕女圖上描繪,不見仙氣,若不小心墮入這片土地的翩然精魅。
她自遠方緩緩而來,火紅的裙裾在身后翻飛飄揚,越走越近,才發現這女子的妝容精致華麗,眼尾處用金粉細細灑了,氤氳出一片驚艷的美貌。那眼尾若有若無的向上一揚,唇角含笑,雙手交疊于身前,端莊又魅惑,清冷又妖艷。
禍國妖女。所有人的腦中同時浮起一個念頭。
這樣的女子,當得起“禍國妖女”四字。
太監拖著聲音長長道:“恭迎弘安郡主歸京”
弘安郡主,眾人悚然動容。
誰都忘不了三年前蔣家嫡長女以身擋劍,救了懿德太后一名,懿德太后特意賞賜,帶她去宗廟相隨。前不久,皇帝又正式封她為弘安郡主。誰都知道懿德太后待這個弘安郡主不似普通。如今親眼一見,這弘安郡主竟然生的這般絕色傾城,當是世間頭一佳麗。
就連帝王也不由得微微瞇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