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雄雞啼叫東方破曉之時,榻上的青年整理好衣裳,站起身來。經過一夜的休息,加之蕭韶本身恢復能力較平常人更好一些,眼下看上去并沒有什么不妥。外頭的錦三從窗口處躍了進來,還有些擔憂他的傷勢,遲疑的問道:“主子”
蕭韶擺了擺手,錦三便閉了嘴想了想,又道:“蔣姑娘已經醒了,正在屋外。”
待錦三離開后,蕭韶才環視周圍,昨日時間匆忙,也并未察覺到什么,如今一醒來,整間屋子似乎都縈繞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到了這時候,他在察覺到這確實是一間少女的閨房。
蕭韶自接手了錦衣衛之后,各種各樣的任務都接到過,也不是沒有見過女子的閨房,不過到底在他心中只是一處普通的處所罷了,和花園湖泊也沒什么兩樣,今日卻是第一次意識到不同,所以向來不會浪費時間在無聊之事上的蕭韶蕭大爺,第一次認真的環視起一間女子的閨房。
雖說是閨房,卻又顯得不太像閨房,和其他女子不同,沒有花花草草,也沒有華麗鮮艷的紗帳窗幔,更是沒有什么精致漂亮的裝飾品。對于一個不過剛剛及笄的少女來說,也顯得實在太清苦了些。便是莫聰身為一個男子,那屋子里瞧著也比蔣阮要講究些。
蔣阮當初被蔣權送進莊子上過的凄苦的事情蕭韶也聽說了些,若說是當時留下的儉省習慣,不愿意在屋里多做華麗的布置也說的過去。可那烏黑陰沉的顏色卻是有些非同尋常了。
蔣家嫡長女平日里最愛穿紅色,容顏又生的嫵媚,瞧著本應當是紅狐一般的熱情如火,偏生性子卻如青蛇一般冷淡涼薄。環視屋中,顏色多為深沉的玄色,哪有尋常女子喜愛玄色的。蕭韶自己喜愛玄色,本因為他性子冷清又比同齡人來的早熟一些,可蔣阮到底只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蕭韶有些微怔,似乎能隔著這些暗淡的顏色窺見蔣阮心中深切的秘密。
書桌上的案頭也堆著一摞書,蕭韶隨意翻了翻,卻是些錦朝律法和兵書,刻板生硬的東西大多是年紀老成的人才會看得,那兵書卻被翻得有些發黃,顯然是主人經常閱讀。不僅如此,蕭韶還發現,這些律法書籍并非只有最新的,便是早些年,幾十年前的也都搜集的有,也不知蔣阮看這些做什么。
他靜靜的站在原地,垂眸思考了一會兒,才移開目光,緩步出了門。
外屋中,蔣阮正坐在窗前,桌上的書卻是沒有翻開,她一手支著下巴,看著窗外出神,也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卻是有些發冷。
聽見腳步聲,蔣阮回過頭來,瞧見蕭韶走來,問:“怎么不多休息些?”
阮居如今在蔣府里也算是個鐵柵欄,無人敢管到這里來,蔣阮不喜歡過分立規矩,平日里丫鬟婆子也比其他院子里的人憊懶些,這個時辰,她醒了,阮居里的丫鬟婆子有的卻還未醒。
蕭韶也有些疑惑,不過雞叫剛過,蔣阮這樣子卻是起了許早的模樣,目光落在蔣阮眼底淡淡的青黑下,心中了然,到底生出了些許歉意,道:“你辛苦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的,倒教一邊的白芷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低著頭尋了個理由趕緊退下,將地方騰出來好給蔣阮與蕭韶說話。
蔣阮頷首,她本來就淺眠,事實上,重生一世以來,雖然她瞧著平靜冷漠,可到了夜晚,前生的噩夢卻是怎么也揮之不去,一旦半夜被噩夢驚醒,便再也睡不著了。若是心中有事,睡得更是淺之又淺。
昨夜蕭韶突然出現,她安頓好了之后到了外屋,心中諸多思量,更是越發沒有睡意,若非最后白芷和連翹勸了又勸,便是那幾個時辰也是不會睡得。
蕭韶在蔣阮對面坐了下來,蔣阮目光落在他胸口處,道:“傷可好了?”
蕭韶點頭:“等會我就離開。”
“不必如此心急,”蔣阮看著他道:“用碗紅糖水再走也不遲。”
說到紅糖水,蕭韶的神情又有些僵硬起來,那紅糖水的功效他又不是不知道。蔣阮這些日子是葵水來了所以喝紅糖水,可他一個好端端的男子,喝那紅糖水,若是傳到錦衣衛耳中,日后還怎么服人?
蔣阮看著他不自然的模樣,倒是覺得有些好笑,將話題岔開,道:“這次回京又要待幾日?”
聽聞此話,蕭韶的神色卻是嚴肅起來,見他如此,蔣阮的心中便明白了幾分。只聽蕭韶道:“最近京中恐是不太平,你在府上也多加小心,若是有事,用我給你的哨子便是。”
蔣阮凝眸:“南疆人要動手了?”
蕭韶心中驚訝,這本是宮中機密,尋常女子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往其他方面想,倒是蔣阮似乎對這些事情敏感的很,看向蔣阮的目光里不自覺多了幾分贊嘆:“是。”
“我知道了。”蔣阮也不多說,頓了頓,又道:“你已是眾矢之的,既然南疆人在京中猖狂,大半會沖著你來,你也注意。”
上一世,錦英王蕭韶的名字就似乎常常與南疆掛上鉤,便是上一世先皇被毒死,宣離奪了帝位的時候,蕭韶也正在南疆,一時之間并不能趕回來。若是當初蕭韶還在京城,后來也不知局面是如何發展。想到這些,蔣阮一時間有些悵然,注意到蕭韶看過來的目光,她才稍稍定了心緒,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原因,她卻覺得蕭韶和南疆那邊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淵源。也不知是不是世仇,還是有別的什么理由,總之,蕭韶在對南疆人的時候,身上總是會帶了一層淡淡的戾氣。那一層戾氣很淡很淡,可因為蔣阮是死過一次的人,對那種感覺十分清晰地明白。
蕭韶彎了彎嘴角,目光柔和下來,道:“好。”沉默了一下,他又道:“夏家你如何打算?要我幫你嗎?”
昨兒個蔣阮離開后,天竺便到了屋里,將這些日子蔣府里發生的事情事無巨細的說了清楚。蕭韶聽到俞雅設計陷害趙飛舟的時候心中便十分不悅,這些人便如蒼蠅一般,時時圍繞在人身邊令人生厭。若是蔣阮同意,他倒是可以想個法子將夏府滅個干凈,永除后患。
“不必了,我有辦法。”蔣阮道。復仇這種事情,大可不必假與人手,若真如蕭韶那般殺的干干凈凈,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蕭韶見她如此,也不堅持,只道:“好。”
兩人又說了些話,倒是些無關風月的事情,直教外頭扒著窗口偷看的露珠聽得想撞墻。卻就在這時,白芷匆匆推門進來,急道:“姑娘,四姑娘往院里來了。”
這樣早的時候,況且蔣丹平日里又從不會往阮居里來,眼下這般行事,倒是令人生疑。蔣阮微微一笑:“她既如此關注我,昨夜想來也是聽到了什么風聲,這會兒馬不停蹄的趕來,自是要將所有退路都堵住的。”
她看向蕭韶:“恐怕你眼下是走不了了的。”
蕭韶站起身來:“我這就出去。”
“何必,”蔣阮笑:“我這個四妹,瞧著不顯山不露水,嬌弱小花一朵,做出的事情可是要跌你眼鏡的。”
“若發現我在此,會連累你的名聲。”蕭韶抿了抿唇。名聲對女兒家來說意味著什么,他明白得很。況且蔣阮如今是弘安郡主,里里外外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將她淹死。
“你真以為我這個四妹只是為了污我的名聲?”蔣阮笑著搖頭:“怕是昨夜外頭害你的人也要尋個由頭搜人,我想想,應當是刺客一類。若猜的沒錯,蔣丹昨夜里就應當懷疑我這院里了,此刻蔣府外頭大概早已里里外外圍了好幾層,就等著你出去。而我呢,包藏刺客,與刺客有染的罪名可要嚴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