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為魏繁樓搭建藥廬時,周亦卿曾與蔣英時有過接觸,雖算不得忘年交,也算相談甚歡。
蔣英時坐在輪椅上,由一個仆從推著,兩側分別跟著兩個身穿桃粉色衣裙的小丫鬟。
他緩緩抬起枯槁的手,屏退了所有人,蔣青羽也帶著衙役們退了出去。
“既來之,則安之,周督統(tǒng)何必急著要走?”
周亦卿道:“身負皇命,不敢延誤。”
蔣英時咧了咧嘴,滿是皺紋的臉,加上灰敗的臉色,笑起來很詭異。
“皇命?那人殺你全家,與你不共戴天,你卻認賊為父,可對得起周家的列祖列宗!”
周亦卿一震,手指不自覺的覆上黑玉扳指。
他的身份是絕密,除了魏繁樓,絕無一人知曉,包括青梧等人。
阿唯當年是趁著夜色,偷偷將他從火場邊里扛回來的,一路躲躲閃閃,最后將他藏在了一處不起眼的山坳里。
她還聰明的回去處理了血跡和腳印,按照他所描述去尋找草藥,他在那處山坳里足足用了一個月才養(yǎng)好傷勢,期間沒有任何人找來過,他確定絕沒被人發(fā)現。
那時他面容被毀,為了不牽連她,也為了保護自己,甚至沒有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
所以就連阿唯都不知道,當年那個被他喚作「小麥穗」的小男孩,就是他。
蔣英時觸及了他的紅線,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此人都必須死。
此時已入夜,夏夜蚊蟲繁多,蟋蟀的鳴叫伴著夜鶯的清啼,平添了一絲荒廖。
“老先生此,我聽不懂。”
身邊沒了奴仆,蔣英時便自己轉動椅輪,似是想離周亦卿更近一些。
“周督統(tǒng)聽不聽得懂無所謂,更與老夫毫不相干,但有一個人,現下正在我府中做客,若她見你如此,必定痛心疾首,捶胸頓足。”
周亦卿的目光變得審視起來:“是誰?”
蔣英時的表情似帶著玩味,又有一絲嘲諷。
“你的母親,唐書云。”
不寄云間一紙書,一紙相思不忍讀。
那是父親送給母親的詩。
時間仿佛靜止了兩息,捏著黑玉扳指的指節(jié)泛起了白:“不可能!”
那時他小小的一只,還不及官兵的腰線,那些人提刀亂砍,他親眼看見母親只身擋在他身前,被長刀貫穿了身體。
每每午夜夢回,噩夢驚醒,鼻尖似還殘留著濃郁的血腥氣,眼前赤紅的血流漫山遍野,觸目驚心。
周氏全族三百零三人,層層疊疊的摞成小山,他被扔在最頂端,大火自下往上燃燒,尸體被燃燒的焦腥味混著刺鼻的煙塵沖天而起。
官兵急著回去復命,索性將他們扔在那里,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跳離了火海,面容也被火舌焚毀。
那火整整燒了七日,母親是絕不可能生還的!
他忽然上前幾步,一把抓住蔣英時的衣領:“我的母親,不容你褻瀆。”
蔣英時卻依舊從容不迫:“不信?那就隨我來。”
說罷,仆從折返回來,推著蔣英時離去。
周亦卿定了定神,隨后跟上。
蔣家大宅是個復式院落,多以別致的小二樓為主,圍以雕欄小筑,亭臺樓閣,園中青松挺拔,草木扶疏,頗有書香世家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