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友沖出巫彭山,身負重傷,神情恍惚,又十多年未踏出魯班鎮半步,天下之大,也不知走往何處。他郁郁寡歡,盲目走出幾十里,終于撲倒在地,竟在稻田中酣睡過去,這一睡也不知過了幾天方醒。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室內油燈如豆,該是湘西尋常農舍內。床頭趴睡著一個女人,他遲疑地端起她的頭,卻是羅依苒。
來友像觸電一般,一把從床上彈起,沖出農舍,只見戶外楊柳依依,門前水塘里一只母鴨帶著一群剛出生的小鴨子正在戲水,遠處則是望不到邊際的稻田。時值盛夏,剛剛搞完雙搶,稻田里剛插上的秧苗在清風中輕輕搖動,油綠清新,讓人迷醉。這種景象,是幾千年來中國農民最喜愛的圖畫。來友沒有發現追兵,心中略慰,轉過頭來,發現不施粉黛的羅依苒正倚在門欄上看著他,眼中有愛意,也有擔憂。這個剛剛傷害過他的女人,此時卻楚楚可憐起來,來友一陣惡心。他轉過身不再看她。
羅依苒抽泣起來,急促地說:“來友哥,你一定不會原諒我吧?但我這樣做全是為了你啊!”
來友哼一聲,并不語,也不走開。
“我雖生在酒吧里,但也有禮義廉恥,你以為我愿意遭人侮辱么?”羅依苒大聲喊,她明白,今天也許是她一生中最后可挽回來友的機會,她必須要抓住,“一夜夜,我看著你浴血奮戰,舊傷未愈,新傷又生,十年中,全身無一處沒有傷痕,我心疼,你知道么?”說罷,她哭得更加厲害。
她又說:“我不想讓你永遠這樣,所以,我要么讓你放棄我,要么我放棄你。我知道你絕不會放棄我的,對不對?所以,我沒得選擇。”
“不!你在撒謊!”來友轉過身來,面目猙獰地大叫。
羅依苒更加絕望,她哽咽著說:“你這個傻瓜!因為我,全鎮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你性命!你知道嗎?這些人中就有郭山河!你知道嗎?”
來友五雷轟頂,他頓時明白,一定是羅依苒為救他性命,才委曲求全,故意羞辱來友,委身郭山河的。但她在郭山河床上享受魚水之歡時表情,讓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而且,舊時代的貞操觀念極強,來友怎能忍受這么一大頂綠帽子呢?他大叫:“你現在說這些太晚了,我不會相信你的!”
羅依苒已是淚流滿面,又說:“你不信我可以,但一定要聽我說完,當時我還跟郭山河說定,只侍奉他十天,十天一過,他就讓我離開巫彭山,我一出山,就來尋你,發現你昏死在稻田里,才將你救活,來友哥,我是真心愛你的,而且,我已經懷上你的骨肉。”
來友一怔,又背過身去,全身劇烈抽搐,顯然是悲痛到了極點。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地站在門前幾個小時,來友才緩緩轉過身,冷漠地說:“忘記我吧,一切都晚了!”
說完他朝前狂奔,身影逐漸消失在一片翠綠之中。
來友在四合院內說完往事,已是凌晨三四點。眾人聽得很入迷,毫無困意,溫子菡問:“當年你太絕情了吧,連自己的女兒也不要了?”這個問題正是劉夏想問而不肯問的,她偏過頭,耳朵卻豎得高高的,等著聽答案。
來友遲疑不答。
杜乾坤大聲說:“他肯定在懷疑劉夏是不是他親生女兒,也許——是郭山河的呢?”劉夏聞一震,轉頭盯著羅依苒。羅依苒突然舉起竹杖,照著杜乾坤的大頭就是一下,杜乾坤嗚哇怪叫,大聲抱怨。
來友嘆一聲,說:“不是,我,是《魯班書》傳人,我的愛會害死自己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