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威要他去的地方,竟然是當初倆人畢業沒幾年,為生計辛苦奔波時經常聚會的一個小新疆餐館。這個餐館在他的記憶力至少已經存在了將近二十年了,一直就是小小的門臉,陳舊的裝修,但是生意總是很好,一個白白胖胖的維吾爾族大叔既是店長又是主廚,老遠就能聽到他粗獷的笑聲。
那時候,他和蔡威下班之后,經常跑到這里吃頓飯、喝點酒,然后天南海北地扯皮,幻想著以后有錢了該過什么樣的生活。
最終他和蔡威都沒變成真正的有錢人,但是他們對自己的生活都很滿意,對這個小餐館也很有感情,隔三差五地還會過來坐坐,只不過次數越來越少。尤其是當蔡威習慣了跟著各種大老板大明星出入各色豪華酒店的時候,他穿著好幾千的西裝坐在這里,就顯得格格不入。
周翔沒想到蔡威會想在這里見他。
這個小餐館還是原來的樣子,周翔老遠就認出來了。
他直接進了一個小包廂,蔡威已經坐在里面等他,菜都上好了,滿滿一桌子,都是他們當時喜歡吃的、經常點的。
桌子中間擺著六七瓶啤酒,還有兩瓶白酒。
這個架勢周翔很熟悉,蔡威想喝醉。
“威哥。”周翔感到有些忐忑,他直覺蔡威找他,是因為晏明修的事。
蔡威深深看了他一眼,“坐吧,我已經點菜了。”
周翔坐進椅子,和蔡威保持了一個他心理上認為安全的距離。這是他下意識的行為,可看在蔡威眼里,卻像是刻意的。
蔡威把酒瓶子啟開,啤酒白酒各倒了兩杯。
周翔點點頭,“威哥,你今天找我……”
蔡威碰了碰他的杯,“干了。”
周翔嘴唇有些顫抖,這種熟悉的氣氛讓他感到有些無措。
他索性抓著酒瓶猛灌了一大杯,給自己壓壓驚。
喝完之后,蔡威開門見山地說,“你和晏明修的事我聽人說了,你說實話吧,是真是假,你要是真把我當哥,就別瞞著我。”
周翔抹了抹嘴角,他不敢看蔡威,而是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菜,“是真的。”
蔡威拿著酒瓶的手頓了頓,然后把酒瓶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下周翔的腦袋,“你丫傻逼啊!”
周翔低著頭,抿嘴不說話。
“沖什么?你沖什么?錢?地位?你說,你沖什么?”
周翔慢慢轉過臉,看著蔡威,眼圈有些紅,“錢。”
蔡威看著他的表情,整個人愣住了,然后他頹然地垂下了手,就好像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氣。
周翔顫聲道:“威哥,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蔡威重重嘆了口氣,心里滿是無奈。
“王八蛋啊,錢是王八蛋……”蔡威喃喃道:“你媽好點兒了嗎?”
周翔點點頭。
蔡威悶頭喝了幾口酒,“這路是你自己選的,你可別后悔。”
周翔搖搖頭,“沒什么值得……值得后悔的。”
“那我就提醒你一句。錢賺夠了就行了,別動別的心思,晏明修心里有人,別人進不去的。”
周翔自嘲地笑了笑,“好。”
這點,還有誰能比體會了兩輩子的他更清楚。
蔡威晃著酒瓶子撞擊那老舊的桌子,苦笑道:“周翔啊周翔,周翔……你說這名字,是不是被下咒了,為什么都栽一個人手里,為什么……你說這他媽的是為的什么呀?”
周翔默默灌著酒,酒是好東西,喝醉了他就什么都忘了。
蔡威點著桌子,“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他自問自答著,“這是我和我兄弟經常聚會的地方,真想再和他喝一回酒啊。”
周翔鼻頭一酸,心頭有一股沖動,讓他想要告訴蔡威真相,“威哥,我……”
沒想到蔡威這時也轉頭看著他,那眼神很深、很沉,就好像在揣測什么。
周翔愣了愣,“威哥?”
“周翔,有時候我覺得我有些看不透你。”
周翔不知道蔡威想說什么。
“你讓我覺得……太像他了,像到有時候,我和溪戎都懷疑你們就是一個人。”
周翔心頭一驚。
蔡威重重拍了拍周翔的肩膀,“有幾件事,我一直沒問你,但是我憋在心里難受。第一個,我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去老周家吃飯的事兒,你是怎么知道他老婆做了糖醋排骨的?你還跟老周說,是我告訴你的,周翔,你為什么要撒這個謊?”
啤酒混著白酒喝,蔡威及時酒量驚人,此時也已經醉醺醺的了,周翔也一樣,倆人一口菜沒吃,上來就灌酒,這個時候都高了。
也許就是因為喝高了,才敢說這些話。
周翔下意識地就想撒謊,含糊地說,“我……我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
周翔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這個你不記得了,那關于我女兒的事兒呢?你記得嗎?整個公司沒人知道我老婆最開始懷的是雙胞胎,因為只生下來一個,除了周翔,除了我那個兄弟周翔,沒人知道,你怎么就知道?啊?你他媽怎么就知道了?”
蔡威越湊越近,最后干脆抓住了周翔的衣領子,半個身子撞進了他懷里,朝著他喊,“周翔,周翔,兄弟,你是哪個周翔?你怎么那么像我兄弟,你他媽憑什么像我兄弟啊,你是誰啊周翔!”
“威哥,威哥,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蔡威把他的衣領子揪得越來越近,最后眼里透出一種讓周翔看了極其難受、愧疚的眼神,他啞聲道:“威哥,對不起。”
“你怎么對不起我?你說說,為什么你會知道那些?”蔡威用力掐住了周翔的胳膊,死死盯著周翔的眼睛。
周翔深吸了一口吸,“威哥,我先送你回去吧,我……”
蔡威抓著他不放,啞聲道:“這些我本來不想說,不想問,可是,我沒想到你會和晏明修在一起,世界上哪有這么多巧合,一件又一件……”蔡威眼神有些迷茫,瞳孔慢慢失去了焦距。
倆人喝得太急,現在都喝暈了,周翔情緒也跟著激動了起來,哽咽著一遍遍說,“威哥,對不起,對不起啊。”
“你對不起個屁啊你……”蔡威含糊地罵著這么,一邊歪倒在周翔身上。
周翔把賬結了,架著他就出門攔了輛出租車。
蔡威在車上還嘟嘟囔囔地說著胡話,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想問什么,只是一會兒說他和周翔的往事,一會兒說周翔不夠意思。
周翔克制住自己想要說出一切的沖動,把蔡威送回了家。他沒敢多留,把蔡威安頓好,跟嫂子交代了幾句,就跑了。
跑到大街上之后,冬日里的寒風把他吹得醒了幾分酒,他一步步地往家的方向走去,開始認真地思考他是否應該向蔡威坦白。
之前他不敢告訴任何人,是因為他害怕沒人會相信,反而會將他當成異類,畢竟這么玄乎的事情,他如何要求別人信?后來,是因為他經濟上碰到了困難,他不想“逼著”蔡威幫他。現在,這些顧慮都減輕了,想來想去,蔡威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兄弟,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處處幫著他,想到蔡威為他的死愧疚難過,周翔心里也在受著煎熬。
也許告訴蔡威一切,能讓他們兩個人都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