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前,兵將車馬在大校場集合,由趙王親自主持了祭祀天地祖先的儀式,祈求一路平安,不過項少龍當然知他求的是他們能把《魯公秘錄》偷回來,而非關心他們的生死,女兒趙倩的幸福更是不用提了。
趙王勉強多調派了些人手給項少龍,使他的兵力添至五百人,加上少原君的二百家將,七百輕騎護著載了雅夫人、三公主趙倩、平原夫人及一眾內眷婢仆的二十七輛馬車和載糧食雜物的四十輛騾車,浩浩蕩蕩,由南門離開趙國的首都邯鄲,沿著官道往第一站的滋縣進發。
這仍在趙國境內,所以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大將李牧又遣了五百騎兵護送他們直至滋縣城外延綿近二百里的護國城墻的邊防處。所以項少龍心情輕松,要擔心亦留待過了城墻,踏上遙對的魏國邊界才再煩惱。
最使他驚奇的是雅夫人的八名女侍小昭、小玉等全換了戎裝,英姿赳赳地策馬而馳,身手靈巧敏捷。
旋又釋然,在這戰爭時代,男丁固是人人習武,壯女又何會例外。
他對這個時代的軍隊編制是個門外漢,乘著旅途無事,向手成胥動問。成胥喟然道:“戰爭乃生死悠關之事,只要有一分力量,便把這一分力量用盡。當年長平之戰,秦國便盡起十五歲的成童叁軍作戰。今次燕王喜來攻我們,大王連未成年的童子都征召入伍,幸好能大敗燕人,否則··唉!”
項少龍知道成胥乃雅夫人的人,和他說話少了很多顧忌。順囗問及軍旅編制的事。
成胥知無不的道:“所謂三軍,一般情況就是壯男、壯女和老弱之軍。壯男之軍是戰斗的主力蛔撐則作構筑工事和勞役的輔助事務煥先踔軍負起了后勤和軍隊糧餉炊事等雜役。”
項少龍大感索然,以前看電影時,那些戰爭場面都是燦爛壯烈,充滿了英雄感的浪漫。原來真正的情況卻是兩回事,連女人童子老弱都給推到戰場去受苦送命。
成胥低聲道:“今次我們人數雖少,但都是精銳的野戰騎兵,顯見大王非常重視此行,是很難得的了。”
項少龍回頭看去,見到少原君的十輛馬車和二百家將,墮在最后方。禁不住嘆了一囗氣。想起若有事發生時,少原君怎會聽他指揮,只是這“內患”,便教他頭痛。
趙倩和趙雅這兩位美人兒的車子都簾低垂,看不到里面的情況,只不知她們是否正偷偷看著他呢?
想到這里,策馬來到雅夫人的馬車旁。
果然雅夫人立即掀起簾幕,露出如花玉容,媚笑道:“兵尉大人要不要上來坐坐?”
項少龍苦笑道:“卑職有任務在身,怎可如此放肆?”
馬車前后的小昭諸女均抿嘴低笑。
而雅夫人曾提過的四名身手高強的忠心家將,則分作兩組,護在兩旁,見到項少龍,都恭敬地向他致禮。
雅夫人道:“他們四人都是孤兒,隨我姓叫趙大、趙二、趙五和趙七,有什么事,即管吩咐他們。”
項少龍見他們中年紀最大的趙大,只比自己年長少許,趙七則頂多只有十六歲,但都是體格精壯的青年,看來頗有兩下子,笑道:“我的吩咐就是要他們時時刻刻都護在你和三公主旁,那便夠了。”暗忖趙國可能是這時代最多孤兒寡婦的國家。
趙大等四人一齊應諾。
那日走了三十多里路,幸好沿途風光如畫,項少龍抱著游山玩水的心情,間中又可跟雅夫人和小昭諸女說話解悶,所以毫不寂寞。
趙倩和她兩個貼身俏婢一直躲在車里,沒有露面。
項少龍雖很想見她,但卻要克制著這沖動,她終是金枝玉葉的身分,地位尊貴,不可以隨便和男人交談。何況明知她要嫁入魏國,還是不要惹她為妙。
黃昏時,大隊安營休息,在一道小溪旁的草原上豎起了二百多個營帳。
在項少龍的主帥大帳里,項少龍、成胥與李牧派來的副將丁守,及另兩位領軍尚子忌及任征一共五人,圍坐席上,享用晚餐。
這些行伍之人,話題自然離不開戰爭和兵法。此時丁守這身經百戰的將正以專家身分,縱論戰爭的變化和形勢。
丁守道:“以前的戰爭簡單多了,勝敗取決于一次性的沖鋒陷陣,數日便可作出分曉,即使是比較持久的圍城戰,也只二三十日的光景,像最長的楚莊王圍宋,歷時九個月,已是非常罕有的例子了。那像現在的戰爭,隨時可打個三、五年,個中辛酸,真是說之不盡。”
項少龍好奇心大起,問道:“為什么變化竟會如此劇烈呢?”
成胥接入道:“大人叁軍日子尚淺,自然不知道其中情況。這可以分幾方面來說皇紫染褪僑肅磯嗔耍兵力亦隨之增強,以前的大國如晉楚,兵力不過四千乘,連十萬人都不到。但現在若把女兵和老弱亦計算在內,動輒帶甲百萬。其次就是國防方面··”
領軍尚子忌囗道:“成兵衛說得對,以前國防著意的只是首都,后來才陸續給近邊陲的要塞和都邑筑城,而其余的地方,敵軍可隨時通過,如入無人之境。”
任征加入道:“現在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國與國間都各自筑起長城和堡壘。想征服別國,便要一個個城防堡壘攻下去,又有補給各方面的問題,所以提起戰爭,真是無人不皺起眉頭的。”
成胥意猶未盡道:“以前打仗,目的是取俘奪貨、屈敵從我。但現在卻以占奪土地,殺死敵人為首務。敗者便是亡身滅國之恨。所以誰敢不誓死抗敵,戰爭確是愈來愈艱難慘烈了。”
丁守嘆道:“還有就是大規模步騎兵的野戰和包圍戰已取代了從前以車戰為主、整齊又好看的沖擊戰。戰術亦復雜多了,所謂兵不厭詐,什么設伏、誘敵、包圍、腰擊、避實擊虛,以逸待勞等等。為了克敵制勝,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成胥笑道:“那時的交戰雙方,事先擇日定地,約好時間地點,屆時各以戰車為主,步兵為輔,擺好堂堂之陣,然后嗚鼓沖擊廝殺,干凈利落。現在那還有這調兒。最好是兵臨城下你也不知道,殺你個措手不及。”接著喟然一嘆道:“爭地以戰,殺人盈野徽城以戰,殺人盈城。”
丁守亦感嘆道:“舊日只是臨時征調農民充當兵卒,但現在戰爭愈來愈專業化,不但有常備的兵士,訓練亦嚴格多了。”
項少龍深刻地感受到他們對戰爭的恐懼和厭倦。暗忖若連他們這些軍人都如此心態,更何況養尊處優的雅夫人和烏氏等人。尤其長平一戰后,趙國形險勢殆,更使人人自危。看來趙國真是沒有多少好日子過,自己如何才能及時帶著眾女逃到安全之所,免得成了覆巢之下的破卵。
正思索間,帳外傳來混亂的人聲。
項少龍等大感愕然,搶往帳外。
只見雅夫人的營地處圍滿了士兵,爭吵聲不斷傳來。
這時有個士兵趕來,氣急敗壞道:“壞事了,少原君的徐海殺了人。”
項少龍和成胥等交換了個眼色,都看出對少原君的鄙視之意。
被殺的是雅夫人的家將趙二。
原來少原君趁項少龍等人在帳內用膳閑談,率著家將里最著名的三大高手徐海、蒲布和劉巢三人和十多名好手,想闖入雅夫人的私帳,不問可知是要和她再續前緣,同時又可使項少龍丟失臉子。
守衛當然不敢攔阻他,直至到了雅夫人以布幕攔起的私營禁地,才給趙大等擋著,還未通傳給雅夫人知道,存心鬧事的少原君已指使手下向四人攻擊,不及防下,又是寡不敵眾,四人同時受傷,趙二還給徐海割斷了咽喉,當場畢命。
布幕后的守衛見勢色不對,涌了過去,將少原君等團團圍住,這才擋住了他們。
少原君的家將聞風而至,卻給項少龍屬下的禁衛軍擋在外圍,一時成了對峙之局。
項少龍、成胥和丁守等趕到時,雅夫人在小昭八女和身染血漬的趙大、趙五、趙七的拱衛下,鐵青著俏臉,狠狠盯著少原君。
而少原君則和一眾手下好整以暇,一你能奈我什么何的樣子。見項少龍到來,偏不理他。向丁守道:“這算什么一回事,我殺個以下犯上的無禮之徒,有什么大不了,丁副將你立即把這些人給本公子趕走。”
丁守心中有氣,不過他亦深懂為官之道,并不把事情攬到身上,沉聲道:“這里一切由項兵衛作主,末將只負責沿路的安全。”
雅夫人移到項少龍旁,低聲道:“給我殺了徐海,一切后果有我負責。”趙大等與趙二情同手足,一齊跪下道:“項兵衛請為我們作主。”
少原君冷笑兩聲,環手胸前,不屑地看著項少龍,存心要他難看。
這時布幕早給推倒地上,圍著的禁衛軍見少原君目無項少龍,都感同身受,一齊起哄,形勢緊張,一觸即發。
項少龍舉起手來,要各人安靜。心中涌起舊恨新仇,真想就地把少原君殺了,可是當然不可以這么做。
先不說他有責任保護少原君到魏國去,更可慮者是魏國的第二號人物乃少原君的舅父,殺了他怎還可以到魏國去。少原君亦是看清楚這點,才故意在起程的第一天便來滅項少龍的威風。
若任他胡混過去,啞忍了此事,那以后再沒有人會看得起他項少龍了。
這是個只尊重英雄好漢的強權時代。可能連雅夫人都會對他觀感大改。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項少龍眼光落到被抬到一旁的趙二尸身處,冷喝道:“徐海!”
臉目狠冷,身材高瘦硬朗的徐海正要應聲,少原君止著他道:“命令是我下的,要找便沖著我來吧!”
項少龍眼中射出凌厲之色,往少原君道:“假若徐海能擋我三劍不死,此事便作罷休!”
眾人全靜了下來。
更有人認為項少龍是想敷衍了事。
要知項少龍劍法雖高,但要三劍便殺了像徐海這樣的高手,實是難以想像的事。
少原君當然亦不相信他區區三劍可殺死徐海,心中暗喜,想道若他三劍無功,自是威信掃地,表面卻不動聲色道:“兵衛若給徐海傷了,切莫怨人。”
項少龍仰天一陣長笑,“鏘”的一聲拔出趙穆送的飛虹寶劍,遙指徐海道:“來吧!”
雙方的人均退了開去,露出一片空地。
徐海一聲獰笑,拔出配劍。
他曾目睹項少龍和連晉的趙宮之戰,知他劍法。心想我難道連你三劍都擋不了嗎?打定主意,一于以堅守配合閃移,好使項少龍有力無處發揮。
成胥、丁守和雅夫人等均以為項少龍是借此下臺階。暗嘆此亦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項少龍深吸一囗氣,飛虹劍擱到肩上,往徐海迫去。
徐海手臂伸出,長劍平舉胸前,遙指著項少龍的咽喉,盡量不予項少龍近身肉搏的機會,戰略上運用得恰到好處。
旁觀雙方都似預看到了項少龍無功而退的戰果。
項少龍這時迫至徐海的劍鋒前兩步許處。不知腳上踏到了什么東西,滑了一滑,失了勢子,往一側傾去。
雅夫人諸女最關心項少龍,駭然驚叫起來。
少原君和一眾手下大喜過,齊聲喝了起來給徐海助威。
徐海乃劍道高手,怎會放過如此千載一時的良機,一聲暴喝,舉步前沖,長劍閃電往項少龍刺去。
怎知項少龍用的正是他們剛才討論“兵不厭詐”的劍術,因為若是正常情況,恐怕他十劍都殺不了像徐海這種強悍的專業劍手,惟有引他發招,才能有可乘之機。
就在長劍及胸時,他立穩勢子,同時憑著驚人的腰力拗往后方,上下身軀彈弓般差不多扭成了個九十度的直角。
長劍在他上方標過。
徐海做夢都想不到對方會使出如此怪招,一劍刺空下,因用力過猛,仍往前沖去,正要揮劍砍下時,“砰”的一聲,下陰早中了項少龍一腳。
徐海痛得慘嘶一聲,長劍脫手飛出,身體卻往后跌退。
項少龍的腰又拗了回來,擱在肩上的飛虹劍化作精芒,抹過徐海的咽喉。
“砰!”
當徐海仰天跌在地上時,已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尸體。
全場靜了一剎那,接著是項少龍那方轟天而起的喝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