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天氣,這宮中已經點了炭火。
捧著藥碗的宮女跪在床榻下面,將藥碗捧過頭頂,厚厚的床幔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將藥碗接了下來。
過了片刻,空掉的藥碗又被遞了出來,躺在床上的人的咳嗽聲卻沒有停歇,反而更嚴重了許多,只恨不能將心肺咳出來一樣,“皇上今日去了哪個宮里?”
接過藥碗的宮女戰戰兢兢,“皇上今日,還是,還在在惠妃那里。”
面前的床幔被掀開,一直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皇后景氏,此刻面頰上因為剛才的咳嗽,而浮現出酡紅的顏色,這血色可以窺見幾分她年輕時候的貌美姿色來。
宮女想來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坐起來還是咳的厲害,比上回百里安來時看到的,又要消瘦上許多,“太子呢?”
宮女倒在地上,又連忙跪好,“太子已經歇息了。”
皇后呼出兩口濁氣,“叫太子過來。”
“是。”宮女應下之后,才逃也似的離開了。
百里明華才剛打發走那幾個派去給百里安送禮物的太監,聽說百里安將玉璧戴上,臉上總算顯出些少年的活潑顏色,但一見那進來稟報的宮女,一張臉又陰沉了下來。
他跟宮女來到皇后病榻前,見躺在病榻上的景氏閉著眼,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母后。”
皇后睜開眼,看到站在床榻前的百里明華,掙扎著又從床上坐了起來。
百里明華過去想要扶她一把,卻沒想到看起來病弱無力的皇后一下將他推開,一雙鳳眼極其懾人,“跪下!”
百里明華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不聲不響的跪了下來。
皇后扶著床榻站起來,走到百里明華面前,伸手去捏他手臂,“你父皇為什么不喜歡你?”她那一下掐的百里明華狠狠的咬住了唇。
百里明華不是第一回被遷怒,父皇偏愛四弟,母后嫉妒惠妃,他夾在兩者中間,所忍受的永遠是無止境的責罰。
哪怕他做的再好,父皇也會說,他不如四弟。
哪怕他再努力,母后也會說,他不如四弟。
見百里明華一聲不吭,皇后臉上的血色更艷麗一些,“你有什么用?我讓你做了太子,又有什么用——”她病的實在太重了一些,只說了幾句話,就喘息的厲害,但即便如此,她眼中厲色也沒有減退,“惠妃……惠妃那個賤人!”
百里明華被她掐的痛的狠了,眼前也蒙了一層水光。
皇后終于支撐不住了,松開手又坐到了床榻上,弓著身子咳嗽。她見百里明華還跪在眼前,含著眼淚的模樣分外討厭,就呵斥道,“哭什么哭,你堂堂太子,不許哭!”
百里明華只得又將眼淚忍了回去。
床榻旁擺著空掉的藥碗,皇后隨手拿起來,而后砸在百里明華的頭上,“滾出去——看見你這張臉,我就討厭。”
百里明華閃躲不急,被那藥碗砸破了頭,殷紅的血順著額頭淌了下來。
他心中有萬種委屈,但還是伸手按著額頭,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外面幾個奴才看見他滿手血的從皇后的寢宮中出來,一個個都低下頭不敢去看。百里明華早已習慣,趕回寢宮中,將奴才全部趕走,然后撲倒在床上痛哭起來。空蕩蕩的宮殿里只能聽見他的哭聲,顯得分外孤寂。在他哭聲漸小的時候,門口的太監探進頭來,“太子,長樂宮里的奴才,送了些東西過來。”
百里明華一聽長樂宮,就想起百里安來,“拿進來。”
奴才捧著一個食盒進來,放在桌子上之后,就退出去了。
百里明華額上的傷口才止了血,只是傷口那處又青了一大塊,他將食盒揭開,見里面擺著兩碟糕點,那糕點做成兔子的形狀,還在往外冒著熱氣。百里明華拿了一個,咬了一口。那糕點里填了蜂蜜,熱乎乎的甜。
……
因為下了雨的緣故,天色比平常都黑的要早一些。柳青蕪抱著百里安,哄著他睡覺。
百里安已經打了兩個哈欠了,柳青蕪拍著他胖乎乎的手臂,憐愛道,“快睡吧。”
百里安閉眼睡去,柳青蕪也忍不住困意的睡著了。
“娘娘——”寢宮外的汝煙忽然闖了進來。
百里安睡的淺一些,聽到聲音就醒來了,他看到闖進來的汝煙,比出一個噓聲的手勢。
汝煙這才看到睡下的柳青蕪,連忙將嘴巴捂住。
百里安輕手輕腳的從柳青蕪懷中爬出來,從床榻上下來了汝煙出去了。
等走到寢宮外,百里安才問,“怎么了?”
汝煙這才緊張道,“小皇子,太子來了。”
百里安困的只打哈欠,聽汝煙說完,就打了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太子?”
“是,太子就在長樂宮外面。”汝煙道。
外面天色已經黑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卻還是透過門窗傳進來,百里安剛才已經睡下了,只穿著一件兜肚模樣的小衣裳,露著兩條胖乎乎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