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裹挾著風沙從破舊的木門外涌了進來,店里高談闊論的客人一下止住聲音,回頭往門口望去。
為首的是個十分年輕的青年,腰間配一柄寬闊的長刀,抿著唇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小二過來,將大門給關上,一面對著那面生的青年道,“客官,您是要打尖兒還是住店?”
“給我準備些干糧。”手中拋出一錠銀子。
小二接到手中一看,見銀錠子下還烙著官印,就知道這是富庶之地的客人。
青年一行八個人,都是剽勇的男子,身材壯碩不必說,腰間配的不是刀便是長劍,叫那望過來的客人畏懼的又紛紛垂下頭去。
等到小二走了之后,一個男子低聲道,“將軍,往前就只有宛城一個地方了,宛城再往北走,就要到燕國了。”
被他叫做將軍,正是從皇都一路趕來的何朝炎。當夜百里安離開皇都,那叫他打發出城的人中,就有去找他報信的,何朝炎當夜趕了出來。只是跟蹤百里安的人,只跟他出了城,模模糊糊只指了一個方向,何朝炎按著方向追來,一路不知道行錯了多少城鎮。幸而越到荒僻的地方,外來的人就越顯眼,何朝炎一路問詢著,就追到了這里。
宛城是他找的最后的一個地方了。
準備好干糧的小二將東西遞過來,何朝炎拿起來的時候就準備走,小二好心提醒了一聲,“客官,今兒風沙大了些,晚上時候怕是還要下雪——您看現在天色……”
緊閉的大門已經推開了,一行人就如來時一樣不見了。客棧里的人只聽到一聲馬嘶,而后就是馬蹄疾馳而去的聲音。
……
晚間果然下起雪來,百里安從柳青蕪房里出來,抬頭就看見漫天紛紛揚揚的雪花。
只是才下起雪,勢頭還并不大。
百里安駐足看了一會,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房間里還亮著燭火,百里安進去之后帶上門,轉頭就望見隔著屏風的床榻上坐了一個人。他繞過去一看,就見到是妙音在替他縫補衣物。
“妙音——”
百里安叫了一聲,低著頭的妙音就忽然抖了一下,百里安連忙走過去一看,就見妙音的指頭上汩汩滲出鮮血來。
百里安將她拿著的衣物丟到一旁,捧起她的手道,“疼不疼?這衣裳破了就破了,扔了換件新的就是了,還讓你來縫補。”
妙音覷了他一眼,見百里安俯下身來,用唇銜住她的指尖,那血即刻便止住了。
“安公子……”
百里安見止了血,才松開她的手,“怎么還叫公子?”他伸手替妙音捋了捋胸前的落發,“都這個時候了,還與我這么生疏?”
妙音往后避了一下,百里安的手懸在半空,嘆了一口氣。
這段時日,妙音一直在躲避他,本來有幾次可以肌膚相親的時機,妙音卻都不允。百里安也不強迫她,只是心頭疑惑,明明妙音也是喜歡他的,這種喜歡他都看得出來,為什么又要躲避他呢。
“天色已晚,妙音先回去了。”妙音站起身來。
百里安伸手捉住她的手,“妙音,你不喜歡我么?”
妙音頓了一頓,將手抽了出來,“安公子早些休息吧。”
百里安看她出了門,自己回過頭來,看妙音剛才縫補的衣裳。那是他一件舊衣,他拿到手中,總感覺上面有些濡濕。
外面的雪已經下大了,妙音站在門口,十分留戀的回頭望了一眼屋子里的溫暖燭光。
沒來由的,她又想起宣王同她說的話。
若百里安只是尋常的男子,她會同他在一起廝守一生,但百里安不是,百里安為與她在一起,放棄了太多的東西,這這放棄一切的愛,除了讓她感激,讓她惶恐,越來越讓她難以回應。
宣王曾在禁室里問她,同她說了百里安得童年,也說了他現在擁有這一切,到底有多不易。
雪越下越大,從臉上淌下來的淚,落在手掌上都成了冰。
正因在紅塵中飄蕩太久,她才知道男子的深情,有多么不易,她不害怕宣王以死要挾,她不怕百里安變心薄幸,她只怕真的與百里安廝守多年之后,百里安反過來嘆惋當年為她放棄的一切。
……
百里安在床上輾轉反側,妙音性格溫柔,卻又太敏感了一些,近來妙音對他的疏遠,實在令他苦悶不已。尤其是今晚柳青蕪問他,是不是欺負妙音了的時候,更叫他難以回答。
百里安霍地一下坐起身來,他要親口去問問妙音,兩人之間是不是生了誤會。
百里安穿好靴子,推門出去一看,見地上已經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花,百里安到了妙音房里,再三敲門,卻始終沒有人回應,他想著莫不是妙音睡的太沉了?推開門,房間里漆黑一片,百里安點了燭火,走到床榻上一看,見床榻上空無一人。
百里安嚇了一跳,在房中叫著妙音的名字,搜尋了一會,看到桌子上壓著一封信,信上壓著柳青蕪送給她的明月。百里安將信拿起來一看,見上面竟是妙音與他的告別之語。這一下叫百里安嚇的不輕,他出門一看,見還未覆蓋的積雪上,還印著一串腳印。
天寒地凍,妙音連冬衣都還沒置辦,能跑到哪里去?百里安拿了燈籠,映著地上的腳印就追了出去。
百里安這一追就出了城里,這宛城是個荒僻的小城,城門口連把守的官兵也沒有,百里安見地上的腳印忽然在荒草堆處消失,想來是被雪遮掩住了,他茫然四顧正不知該如何的時候,忽然見到黑暗中有兩道搖搖晃晃的身影向他走來,他拎著燈籠一看,見是在市集上見過幾回的男子。
這兩個男子無妻無子,好賭成性,百里安在城中擺攤作畫的時候,見他們當街調戲女子,最后被女子的父兄打的滿地打滾,現在見到他們,也顧不得偏見了,這雪地里只有這兩個生人,若是知道妙音去向是最好的。
這兩人今日又是喝的爛醉,回來時看到外面有光,這才找了過來。
百里安出來的倉促,里面只著一件單衣,外面則披著雪白的狐裘,松松垮垮叫發帶系著的頭發披散下來,叫燈籠的光一映,就是這荒僻之地從未見過的旖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