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被摜倒在地上,發髻間的金步搖掉在了地上。
玉真望著那與自己極其相似的面龐,一時竟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被宣王攬在懷里的百里安瞧見玉真進來了,滿是眼淚的臉上忽然涌出了一種極大的驚慌來。他抓著宣王的胳膊,想要往他身后瑟縮,來遮擋自己身上不堪的痕跡。
宣王也順勢帶著他偏過身子去,將他完全護在懷中之后,才轉過頭看不知何時闖進來的玉真。
玉真仰面看著離王,那與她擁有相似面龐的人冷漠的望著她。
“玉真,你拿著劍,闖進來做什么?”宣王冷聲道。
玉真這才回過神來,她看見了蜷縮在一起的百里安,從他惶恐的目光里汲取到了極大的勇氣似的,她趴在地上,想去將摔落的長劍撿起來。
離王一下子踩住了她的手掌,讓她再起不能。
宣王用絲絹將百里安攏住,而后才站起身子來。
劍上都是血,玉真的面頰上,衣裳上,也都是暗色的血跡。
“你拿劍做什么?”宣王走到玉真面前,他拿著衣裳,系在腰間,遮住袒露的下身。
玉真咬著牙,眸中翻涌著深刻的恨意,“我要殺了你!”
“殺了我?”宣王忽然笑了起來。他的頭發沾了汗,襯著漆黑的眸光,顯出幾分魔魅之感。
離王被他的目光一瞥,將腳收了回來,玉真馬上去抓那長劍,卻在拿起來的一瞬,被蹲下來的宣王捏住了下頜。
玉真舉起劍來,被那宣王輕而易舉的捉住持劍的手,將劍擲在了地上。
玉真還要掙扎,“我要殺了你!”
離王對她沒有一星半點的情誼,在一旁道,“她都闖來了這里,就不能留她性命。”
離王一開口,玉真就認出了他是誰。只是兩人相似的面龐,給了玉真極大的沖擊,讓她半晌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宣王沒有離王那樣狠的心腸,玉真再怎么說,也是他的皇妹,他猶豫了一下,一旁的百里安聽聞,連忙道,“放過她!”
玉真瞧見百里安,就忍不住要哭。
百里安待玉真是真,“皇兄,玉真怎么說,也是你的妹妹……”
宣王本來就沒有動殺心,只是百里安一開口,他即刻就想起了往日玉真對他的沖撞來。
玉真道,“百里明華!你做出這樣犯上之事,天地同誅——”
宣王捏住玉真的脖子,直掐的她面皮青紫時,才松開手。
“滾出去!”沒有下殺手,已經是宣王忍耐的極致。
玉真卻還要拿劍,宣王又捏著她的脖子,將她生生拽了出去,到門口時,將她狠狠摜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那青石板的縫隙已經生了許多荒草,玉真倒在上面,一時竟沒有力氣爬起來。
“我今日不殺你,不是我不能殺你,而是我不想殺你!”宣王站在門口,燭光從他背后打落,映照他有如修羅夜叉。
“你罔顧人倫,不得好死!”玉真一字一字,帶著刻骨的恨意。
宣王反倒嘲諷她,“我罔顧人倫?你堂堂一個公主,被夫君拋棄,勾引皇弟,又光彩的到哪里去!”
玉真撲上來,又叫宣王推搡在了地上。這一下玉真沒有再爬起來了。
“滾回你的紫微宮去吧!”
玉真忽然低低哭泣起來,宣王聽到她的哭聲,心里軟了一瞬,然而還是沒有停下腳步,反身走進房中,將門緊閉起來。
屋子里晃動的人影與喘息,明明都被隔絕在門內,玉真卻仿佛能聽到一般,逼得她承受不住的在地上蜷縮起來。
心里好似有什么東西……崩塌了。
……
路過長樂宮的奴才都匆匆而過,不敢抬頭去看那緊閉的宮門,好似里面藏著什么可怖的野獸似的。
“走快些——走快些——誤了時辰,你們擔待得起?!”
新進宮的小太監抱著一盆血玉珊瑚,低著頭跟著前面帶路的宮人在長樂宮外面停下來。
長樂宮里探出一個宮人涂抹脂粉,而顯得慘白異常的臉來,“東西都送來了?”
領路的太監總管躬下身,極是恭敬,“是。”
“放下吧。”那宮人還是沒有將門打開。
太監總管道,“把東西都放下!”
“是——”
地上的珍寶一時流光溢彩,連那宮墻都要照亮。
長樂宮里的太監捏著那一匹輕薄的淡藍色絲絹,皺起眉來,“皇上喜歡紅色,你們送這些來,是什么意思?”
太監總管連忙跪地。
“馬上去換!”
“是是——”
太監總管一跪下來,他身后跟隨的小太監都呼啦一下子跟著跪了下來。
太監總管回過頭,他身后正巧就是那個才入宮的小太監,他道,“快去把宮中才染的紅鮫綾送過來!快去!”
“是!是!”那小太監連忙爬起來,也不敢停歇,低著頭跑遠了。
小太監跑到庫房中,將那一匹值千金的紅鮫綾捧了出來,替他打開匣子的宮人聽說拿錯了,一張臉也是直冒汗。
小太監才入宮不久,只聽聞前段日子,宮中出了大事,住在昌寧宮的皇上死于一場大火,攝政王宣王繼位,離王在一旁輔佐。這本來就是極蹊蹺的一場大火,聽聞朝中幾位大臣,為此都罷了朝。但在民間,卻沒有人在意這些。大家只顧自己溫飽,哪里管的上這宮里的貴人如何爭權奪位。
那捧著紅鮫綾的宮人細心囑咐,“這紅鮫綾輕薄的很,你可仔細一些,千萬不能損害,不然——砍了你的頭,還要連累我們。”
小太監嚇的雙手顫抖,但還是將那紅鮫綾捧了起來。
“快送去吧。”
小太監捧著紅鮫綾到了長樂宮的時候,看到那些太監還跪在地上,長樂宮里出來了幾個人,將他們送來的珍寶都送了進去。
這也是宮中極奇怪的一件事。
凡是珍稀的,昂貴的寶物,都會源源不斷的送到這已經荒廢許久的宮殿來。
那面上涂的慘白的宮人親手來捧紅鮫綾,而后打發他們離開,小太監跟著眾人退下去之后,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見那半開的門扉中,傳中,形如冷宮的長樂宮里,滿是飄蕩的紅色,如火如霞,奪人眼目。
他被那艷紅的顏色迷了神志,被身旁的宮人敲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他低下頭來,不敢再看。
他們才走了幾步,迎面忽然跑來一個極漂亮的女子,手上牽著紅綢,像是放風箏似的,一邊笑一邊從他們面前跑了過去,像是從這宮墻里忽然跑出來的鬼魅。
但這鬼魅,美若天仙。
“明華哥哥……哈哈——蝴蝶飛走了,快抓住它呀——”頭上的金步搖晃動著,笑起來絕美的女子,眼中卻是空洞的。
“玉真公主——玉真公主——”那女子跑過去之后,就追來了幾個宮女。
跑到回廊處的玉真忽然轉過頭來,癡癡一笑,“皇弟……皇弟。”
這宮里古怪的事太多,那小太監不敢多看,只聽著那絕美的女子口吐瘋癲之,只覺得遍體生寒。
“御花園的樹開花了,皇弟……你什么時候帶玉真去看呀——”
宮女追上去,圍住那發瘋的公主,不讓她再亂跑。
小太監步履匆匆,再未聽到后面傳來的聲音。
……
百里明華早就知道玉真瘋了的消息,在長時間的沉默之后,他只吩咐解了玉真的禁足,又多派了些御醫去替她診治。
他以為他會生出愧疚之情,但最后卻是麻木。麻木這深宮里的死亡和消失。
長樂宮的宮殿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奇珍。從院子里鋪進來,荒草里胡亂堆放的價值連城的半人高的血珊瑚,青石磚的縫隙里滾落的黑色珍珠,從外面走進來,就好似誤入了仙境。
寢宮中,金籠上雕著展翅的金鸞,金鸞下,便是鮫人狀的宮燈,那雕刻而成的鮫人肚子里,填著鯨油,傳能燒萬年不滅。這搖搖曳曳的火苗,照亮了這四周都被紅色簾幔遮掩起來的宮殿內。
金籠外堆滿了半人高的金銀玉石,金籠里卻只躺著一個人。
一個躺著的,看不清面貌的人。
那個人身上蓋著珍珠編制而成的毯子,毯子的縫隙里,能看到他印著紅痕的身體。
金籠的鎖落了下來,百里明華披上外衣,走了出來。
外面的離王道,“國師今日過來了。”
百里明華身上還是涔涔的汗,面上卻帶幾分嘲弄,“他終還是過來了。”
“國師手上,應該有另一只連心蠱,他知道皇弟沒死。”
百里明華卻道,“知道有如何?”這段日子以來,羅聞佩與何朝炎兩人,來的還少了?他們都知道了百里安還活著,也知道是他把百里安藏了起來,“明晚,在宮中設宴,請他過來。”
離王點了點頭。
“他在宮里安靜了這么些年,現在想要動作,怕也是沒有那個本事了。”百里明華已經是動了殺心,國師太過礙事了一些,還有那兩人,“明晚,將他們都請進宮里來。”
離王看著他,“我知道有一味藥,能叫人活著,與死了一樣。”
百里明華看他。
離王知道連心蠱有兩只,也知道現在的國師,有些古怪,“若另一只連心蠱在國師的身體里,剖了他的心,把那蠱挖出來。”
百里明華蹙眉,“若傷了皇弟……”
離王一笑,陰影映在他那張秀美到極致的臉上,顯得有幾分可怖,“他死不了。”
宣王卻還是不放心,“明日事成之后,再做決定。”何朝炎與羅聞佩,都太礙事了一些,他們死了比活著好。
兩人交匯一個目光,仿若虎狼之間亮出獠牙與利齒。
……
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