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敵相見,分外眼紅,本來謝縈懷還在猶豫是否該殺了他,南鳳辭的忽然出現,讓他一瞬抬起手來,“放箭!”
南鳳辭眸光一閃,反身將周瑯護在了身后。萬千箭矢如雨落下,他分毫不懼,袖中的玉骨扇落到手上,唰的一聲展開,藏在扇骨里的銀針颯颯而起,將直奔兩人而來的箭矢全部擊落。
但南鳳辭以一己之力,也堅持不了多久,再加上他還要護住身后的周瑯,那樣就又吃力了很多。兩波箭雨下來,他氣息已經有了幾分不穩。但還好他在城中安插了不少人手,一時也不至于落于下風。
謝縈懷今日就準備取他們兩人性命,下去祭拜周瑯,但現在城中有南鳳辭,城外有令狐胤的舊部,他一時無法兼顧。
“皇上,令狐胤其人,萬不可放虎歸山!”
謝縈懷回頭看了一眼,令狐胤與令狐柔兩人,已經逃出城去,城外是他的一萬舊部,倘若讓他回去聚集兵馬,確實是不小的麻煩。
“取我的弓來。”
謝縈懷接過旁人呈上來的長弓,拉弓引弦,正對那準備策馬離開的南鳳辭。南鳳辭已經翻身上馬,他聽到破空之聲,知道背后有箭,他完全可以躲開,但周瑯此刻在他的懷中,倘若他躲開了,會不會傷及周瑯?這樣一番思慮之后,那箭已經破空而至,從南鳳辭后背直貫而入,他也被帶的往前一個踉蹌,喉中一口血腥氣被他生生吞咽了下去。
周瑯無恙。
南鳳辭將他抱的更緊一些,用后背完全擋住身后可能而來的冷箭,帶著周瑯策馬往城中奔去,他的身后,那些跟隨他的死士幫他抵擋著。
城墻上的謝縈懷皺眉,看著由部下掩護,策馬帶著周安往城里躲去的南鳳辭,決計還是先殺了令狐胤,再做圖謀。南鳳辭如今就在城中,只要他在里面,那便逃不出他的手掌。更何況他現在還中了一箭。
“傳我命令,誰能取下令狐胤首級,賞黃金千兩。”
謝縈懷命令一出,城墻上三萬將士都蠢蠢欲動。令狐胤雖名震天下,但他退隱山林已經一年,而今又負傷在身,僅憑一萬舊部,怎能與十萬大軍抗衡?
城門打開,精銳盡出。
“將軍有傷在身,不宜久戰,留下一隊輕騎掩護將軍撤退,剩下人等,與我擋住他們!”一番膠著之后,肖時卿看出此刻的不利局勢,果斷下令之后,又提槍迎擊。
“是——”
……
南鳳辭帶周瑯回到周府的時候,身后沒有追兵,周瑯從他懷里出來,才看到他背后插著的那支箭。南鳳辭后背的衣物,已經完全叫血染紅,他看著周瑯下馬,他松開韁繩,也想從馬上下去,但因為有傷在身,一下就從馬上滾了下來。
周瑯神色有些復雜的望著他。
南鳳辭沒有拔出身后的箭,他從地上一時也起不來,只吃力的仰著頭,看著站在他面前睨著他的周瑯。
這臨安風華無雙的公子,去了一年,回來風采更甚,實在是……令現在狼狽不堪的他,生出了一種羞慚感來。
“你別以為救了我,我就會還你的恩情。”
南鳳辭彎唇笑了笑,他眼睫上都落了雪花,看起來竟意外的溫柔,“不需你還。”
周瑯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轉身進了周府。南鳳辭看著他的背影,閉上了眼。他就知道會是如此。倘若周瑯對他殷勤,那才有鬼了。他這一年,也想清楚了很多的事情,從一開始的不甘,到后來的平靜,再到現在,知道他回來,那滿心的喜悅。
他的心在跳動,這是這么多年以來,他唯一覺得自己還活著的時刻。
只是……有些疼。那支箭,雖沒有射穿他的肺腑,卻好像卡在了他的肋骨之間,讓他呼出的氣,都帶著濃濃的血腥氣。不過,不是致命傷,他只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血已經染紅了雪地,留有馬蹄的雪地上,伴隨著一串猩紅的痕跡。
……
入夜,遠在臨安城外的令狐胤和城中的南鳳辭同時驚醒。
令狐胤起身,發覺胸口的傷,已經被繃帶纏起來了,他看了一下,這里像是某處營帳。營帳外,一個士兵走了進來,看到坐起來的令狐胤,很是驚喜,“將軍!”
“這里是哪里?”
“這里是臨安城外的荒郊,肖將軍令我等護送你出來。”
令狐胤隱隱有些印象,他不知道是何時昏過去的,肖時卿命人護送他出來,那他現在肯定已經落入謝縈懷之手了,“令狐柔呢?”
“她正在歇息。”
營帳里沒有點篝火,有些陰冷,令狐胤披上衣服,往外看了一眼,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將腳印都這遮住了,但是雪居然還在下。他去看了令狐柔一眼,令狐柔中了亂箭,現在昏倒在床榻上,臉色蒼白的厲害。他站在旁邊看了一會,留下一句‘照顧好她’就轉身出去了。
他與令狐柔一起出來,在亂軍中,令狐柔忽然抓住他的手,說,“是他!是他!”那一瞬她心神大亂,才會被冷箭所傷。但是,是什么,會讓她忽然方寸大亂呢?
“將軍,臨安已經不是久留之地,屬下們懇請將軍,暫時離開這里。”
令狐胤站在漫天風雪中,望著不知名的地方出神。
那個稱周瑯為兄長的男人……
記憶忽然復蘇,從前他與周瑯秉燭夜談,兩人一起下棋,他也曾偶然問過,周瑯是否有兄弟,周瑯那時笑道:我并無兄弟,我是家中獨子。
那……那個周安。
令狐胤閉上眼睛,喉結滾動了一下,謝縈懷當初審問他的時候,多次提及周瑯,他怨他當初一箭射死周瑯,但對那周安,卻是只字未提。周安住在周瑯的房間里,并且……令狐胤仔細的回憶著周安第一眼看到他時候的神色,那時候他眼睛里沒有任何怨恨,只是有一些……詫異?到他暗算自己的時候,站在他面前的周安,神態和當初的周瑯,也有了一些重合。
倘若……周安就是周瑯呢?舍棄掉一切不可能的因素,這一切都好像說得通的。說得通他為什么會在把自己交給謝縈懷之后,沖出來救令狐柔了。
“你相信死人復生嗎?”
跪在地上的士兵忽然聽將軍開口問這個問題,愣愣的抬起頭來。
“屬下聽過一些傳聞,說有些修道的仙人,能涅重生……”
令狐胤死寂的眼中,忽然有了些鮮活的光芒,在這無邊無際的大雪中,他卻仿佛得到了某種救贖一般,“你信嗎?”
“屬下……”見慣了生死,怎能相信世上還有神靈?
令狐胤并非問他,他只是問自己。抬頭便是蒼茫夜空,無邊落雪,當初臨安一戰,讓他痛不欲生,所以他懲罰自己,折磨自己,現在……他可以彌補了嗎?
他想起重病的時候,做過的一個夢,那時他迷迷糊糊,夢見自己在走一條走不完的臺階,周瑯就在前面,他走著走著,回過頭來……便是這樣一張臉。那時冥冥中的一種暗示嗎?
跪在地上的士兵望著他。
“我當初遣散你們,你們為何還要效忠于我?”
士兵以為令狐胤是在怪罪,“將軍于亂世中救我們性命,如今這世上,已經沒有我們的親人,我們便只是將軍的利刃……若將軍怪罪,我……”
“我并非怪罪你們的意思。”令狐胤從前心冷,是因不斷的背叛,不斷的舍棄,但現在,令狐柔舍身救他,這些部下也生死相隨,他又如何能再這樣下去。
“將軍……”跪在雪地里的膝蓋都要被凍僵。
令狐胤轉過頭來,“你們可還愿效忠于我?”
“誓死跟隨!”他們一直在等這句話,等那個從前帶他們戰無不勝的男人。
“調集舊部,隨我一同攻入臨安!”他一年未曾拿劍,一年未曾調兵遣將,現在最好的方法,便是回去修養些時日,到時候他能輕易卷土重來,重拾輝煌。但是……如果現在臨安城的那個人,真的是周瑯,哪怕只是一點點,一點點的可能,他也不愿意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