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貴妃右手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震得杯盞輕晃,茶水更是潑出了些許,潤濕了一小片精致的桌布,怒道:“娘,這么大的事兒,您上次進宮,怎么不跟我提一聲?現在好了,人送進寧王府,再想弄出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鎮遠將軍的嫡妻陳氏也顯得愁眉苦臉,憂心地說道:“這是你爹的意思,他鐵了心如此,我一個婦道人家,還能反對不成?”
柳貴妃對生母的這番姿態,真是又氣又心疼,若不是陳氏軟弱,哪會讓父親的那幾個姬妾欺壓到頭上,如果沒有她這個女兒進宮成了貴妃,陳氏的日子在將軍府中還不知會如何難過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總算是壓下心中的怒火,說道:“父親到底是什么意思?跟寧王混在一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難道他還真想助寧王成事?”
一個名義上的皇長子,一個手握重權的將軍,實在很難讓柳貴妃不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
陳氏一聽,嚇得臉都白了,慌忙道:“兒啊,隔墻有耳,這些話可不能隨意說出口,萬一讓人聽見了……”
柳貴妃冷笑道:“現在知道怕了?你們將人送進寧王府,當時怎么不知道怕?父親在軍中的名望已是頂盛,戰功赫赫,在京城中,誰不稱呼他一聲大將軍,他還有什么不滿的?父親他,他……涼王(七皇子)可是他的外孫呢,日后讓我、讓涼王如何自處?”說著,眼眶一紅,淚水就這么掉了下來。
陳氏一生軟弱,出身不高,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女兒,見一向好勝的女兒哭了起來,不由得慌了,也哭著叫道:“兒啊,都是我沒用,才讓你這般受苦受累。可是,可是你父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決定的事兒,誰能改得了???兒啊,我又何嘗不想你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柳貴妃不由得抱住陳氏,埋頭小聲地哭泣起來。
兩母女就么哭了好一會兒,還是柳貴妃先回過神,知道不能太過,萬一陳氏出去時兩眼紅腫,說不定會惹來什么流,反倒不美。于是略略止住心中哀痛,喚來宮女打水,伺候她們重新勻面上妝,這才將痕跡遮蓋得□□成。
經過一番發泄,柳貴妃的心情已經平復下來,可以冷靜地思考了:“您說,那姑娘是在太后去世前就送過去了?”
陳氏點頭:“沒錯,就在那幾天。你父親本以為將你堂妹送過去后,憑柳家的聲勢,就是不好馬上抬側妃,可是一個貴人,想來還是可以的。沒想到,太后卻突然甍了,這就耽擱了下來。”
柳貴妃想了一下,道:“這倒是好事。一個無名無分的伺候丫頭,總好過有了名分的側妃。”然后壓低聲音在陳氏身邊說了幾句話。
陳氏皺起眉頭,擔心地說:“要勸你父親不難,可是我實在沒把握勸得住?!?
柳貴妃一怔,隨后嘆道:“您一定要勸妥父親,否則……柳家怕是將不復以往?!?
陳氏還是十分遲疑,可見柳貴妃神情凝重,到底還是點頭應下了:“我知道了。”
名義上,涼王雖是陳氏的外孫,可血緣上倒底不親,所以柳貴妃讓人帶涼王過來給陳氏見禮時,不但陳氏對涼王生疏。就是涼王,對著陳氏,也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若不是柳貴妃在此,估計是看也不看陳氏一眼。
“這樣看上去,涼王卻是有幾分你的影子,那神態,可真是像?!标愂下杂懈懈诺卣f著,不由得回想起女兒小時候的樣子,這樣一來,對涼王又自覺親切了一點。
柳貴妃卻是愣了一下,道:“是嗎?我倒沒留意過?!彪S即打量了坐在旁邊玩耍的涼王幾眼,笑了笑,“這么說來,還真是如此,娘的眼神還是這么好使?!?
陳氏說道:“我就你這么一個女兒,不對你好使,還對誰好使。”
————————————————
七月十五是中元節,按照以前的習慣,都會請幾位出名的道士真人前來宮中做幾場法事。而今年的中元節,恰巧又是在太后的頭七之內,因此也顯得隆重了一些,除了請來十來位道士和尚做法事外,在中元節前后,還要請他們畫下不少驅邪的符紙,在宮中名處或焚燒或張貼。
沈茉云還真沒經過這種大場,整個七月,忙得整個人都瘦了下來,尖尖的下巴,纖腰一束,看著頗有弱不禁風的感覺。好不容易忙過了七月,又到了八月中秋,幸好這次還在國孝,大喪中皇帝下令一切從簡,宮宴家宴全部取消,這讓沈茉云暗自松了一口氣。
寶兒見母親忙碌不已,便主動挑起看管弟弟們的任務,宇文熙知道后,大大的夸獎了她一番。至于宇文琦那個莫明出現的婚約,沈茉云想著先緩下來,待忙過這一陣子,再同小兒子細細說明。
這天,秦允對沈茉云說道:“鎮遠將軍夫人昨天進宮探視了柳貴妃,出來時眼眶微紅,似曾哭泣過?!?
沈茉云微一頷首,表示知道了,問道:“我讓你盯著那幾個人,可有什么異動?”
秦允回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帶了點猶豫和奇怪,說道:“江昭容、朱修儀、阮修容……”念了幾個妃嬪,“皆無異動,一向平靜。倒是翠微宮那兒,有一件事很奇怪?!?
一聽到翠微宮,沈茉云微微蹙眉,道:“什么奇怪的事兒?”
秦允說道:“這半個月來,在藍麗儀身邊伺候的一個小宮女,經常往何承徽那兒跑,似乎跟那兒的一個小太監是同鄉,常有所往來。”
沈茉云當即覺得不對勁:“她們兩人幾乎勢成水火,可是伺候她們的宮人卻走在了一塊?”
秦允道:“從表面上看,確實如此?!?
沈茉云皺眉,右手食指輕敲桌面,隔了一會兒,才問:“那個宮女和太監往來的事兒,何承徽和藍麗儀可知曉?”
秦允低頭思考了一下,說道:“照奴婢來看,何承徽應該不知道,而藍麗儀那兒,實在看不出來她知不知道這兩人來往?!?
沈茉云緩緩點頭:“藍麗儀進宮也有六年了,論手段行事,肯定要比何承徽來得老練,你看不出也不足為奇。”
假設藍氏知道此事,卻又不禁止,其間到底有何圖謀?又或者說,那個宮女是藍氏特地指使她這么做的話……還是那個問題,藍氏究竟在計劃什么?從婕妤跌倒麗儀,有她其中一份功勞,而十皇子的病弱,只怕也被藍氏歸咎于何承徽身上了。
要說她們都是藍氏的仇人,也不為過。
“何承徽的產期似乎就在這幾天了?!鄙蜍栽谱宰哉Z地說道,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停了一停,冷聲道:“給我盯緊翠微宮,藍氏有任何風吹草動,都不得放過?!?
“是,娘娘?!?
三天后,預感成真。
“淑妃娘娘,方才十皇子的奶娘到咱們充媛娘娘那兒急報,說是十皇子被人下毒,已是不行了。充媛娘娘不敢擅專,這才深夜來打擾您,還請娘娘移駕翠微宮?!闭f話的人正是周充媛身邊的其中一個大宮女秋蓮,雖然說話還算連貫,但是臉色十分蒼白,眼中一片驚慌,顯然也嚇得不輕。
什么?
沈茉云大吃一驚,手一揮,寬大的衣袖帶到了一旁的紫金香爐,砸在了地上,并弄臟了地板,但現在沒人在意這個。
“下毒?已經不行了?”沈茉云不可置信地反問道。
“是的,淑妃娘娘。奴婢跟充媛娘娘去看過十皇子,十皇子臉色嘴唇皆是紫青,口吐白沫,確是中毒之相?!北蝗似阑蛘邜炈朗遣粫掳啄?,這一點,秋蓮還能肯定,“除了奴婢,充媛娘娘也已經使人去回了貴妃娘娘和皇上,還請娘娘快些過去?!?
沈茉云一掐手心,對秋蓮說道:“知道了,你先回翠微宮稟告周充媛,我馬上就過去?!?
“是,奴婢這就告退?!鼻锷徃A烁I?,就轉身離開了。
待秋蓮一走,紅汐先沉不住氣了:“娘娘,這事兒有古怪。皇宮內菀,怎么會這么輕易就讓人下了毒,還要是對皇子下毒?如果皇上知道了,怕是會徹查?!?
沈茉云冷靜地說道:“沒有如果,皇上已經知道了。”一頓,“更衣,挑件素色點的?!?
再擔心,紅汐和素月等人還是忙了起來,拿過內襯外裳等物。
在任人伺候的這段時間,沈茉云的腦子也沒閑著,一直在高速運轉中。能讓一個體弱的孩子中毒的東西有很多,可是附帶嘔吐癥狀而又能讓宮人或者妃嬪拿到的藥物,就不多了,來來去去也就那幾樣。抬手,讓人幫忙穿上外衣,扭頭問秦允:“這幾個月,藍麗儀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秦允此刻也是眉頭深鎖,一副苦苦回想的模樣,可最后還是搖頭:“除了那個宮女的事兒,奴婢實在想不出了。”
沈茉云不死心,繼續追問:“你再想想,有沒有受過什么奇怪的傷?或者去過一些她不常去的地方?十皇子有沒有過異常?”
秦允苦思了一會兒,才躬身行禮道:“奴婢實在想不出來,藍麗儀一直都在翠微宮照顧十皇子,鮮少外出,十皇子一直都在喝藥,太大的異常真沒聽說過。至于受傷,藍麗儀仍是正六品的麗儀,平常又不用做苦力活兒,哪有機會受傷?只除了幾個月前,她不小心讓開水燙傷延請太醫外,再無他事?!?
“被開水燙傷,燙傷,傷口會腫毒潰瘍,要上藥,或許還要內服……”沈茉云喃喃念著,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身體再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腳一軟,差點摔倒,還好剪容發現她不對勁,趕緊扶了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