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婕妤這么一哭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怔了一下,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看著那個伏倒在門廊下的身影,耳邊繼續響起細微的啜泣聲。倒是抱在奶娘懷中的六公主被嚇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這才喚回眾人愣神的心智。
這里是長樂宮,自是由沈茉云開口下令:“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將顧婕妤扶起來?春寒料峭的,萬一凍壞了身子如何是好?”
“是!”數名宮人齊齊應了一聲,朝顧婕妤疾步走去,彎下身·子,雙手搭在顧婕妤的雙臂上一個用力,硬是將人扶了起來,半強迫地帶了進來。
顧婕妤由著宮人們半扶半拉,淚珠滾出眼眶,配著纖細的身形和雪白的玉容,還有那一身單薄的中衣,看著格外引人心疼,語帶嗚咽地說道:“妾本就出身卑賤,能伺候皇上是天大的福氣,如今宮中已無妾容身之所,妾不敢再其他,只求您將妾打發出去。哪怕是青燈古佛,也是留下一絲殘息,求娘娘救妾一命!”
聽到這里,沈茉云眼一瞇,卻是說道:“瞎嚷嚷什么呢?難道在這宮中還有人敢為難你不成?”不待顧婕妤回答,轉而吩咐那幾個宮人:“帶她去暖閣那里,好生伺候著。”
“我,我……”顧婕妤仍是哭哭啼啼。
沈茉云眉頭一緊,好嘛,她什么都沒做,反倒是有人主動先做了,竟像是在逼著她承認做過什么似的,心中微惱,再次吩咐道:“還不快點?”
宮人們不敢多話,趕緊將顧婕妤拉扯走了。
沈茉云緩了緩心中的惱怒,這才對殿中神色頗有異樣的妃嬪們說道:“皇上說了,六公主由傅昭媛撫養,一會兒昭媛就先帶六公主回景福宮,嬤嬤和伺候的宮女隨后會按制送過去,若是還欠缺什么,記得來長樂宮報我。”
傅昭媛起身行了一禮,道:“是。”
奶娘趕緊抱著六公主走了出來,對傅昭媛施了一禮,便站在了她的身后。
六公主的滿月宴規模不大,宇文熙更是因為心生膈膜并未到場,只是吩咐了一聲按制送禮就不管了,不過看在長樂宮的份上,江昭容、阮修容等人還是來了。本以為是慣例的小宴,不想卻親眼目睹了顧婕妤上演的這一出好戲,有人一眼了然,有人仍是懵懂。至少,阮修容就微笑問道:“顧婕妤口口聲聲說要淑妃娘娘救她一命,這話好生蹊蹺,難道在宮中,還有人敢越過皇上,隨意打殺妃嬪不成?其中,莫不是另有隱情?”
何承徽略顯好奇地一揚眉:“隱情?應該不會吧!”
周充媛看了她們一眼,慢慢地垂下視線,沉默不語。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樣選擇了默不作聲,倒是江昭容說了一句:“淑妃娘娘秉事向來公正,想來是顧婕妤病得久了,一時想岔了也說不定。”
沈茉云微微點頭,又特地看了看阮修容,笑道:“阮修容說得沒錯,皇宮大內,除了皇上,還敢有誰隨意打殺妃嬪?就是懲處嬪御宮人,也不是隨便來一個阿貓阿狗就行的。”
出乎沈茉云的意料,阮修容只是冷哼一聲,就閉嘴不說話了,跟以往要與她爭個高低的模樣頗為不同。因心覺怪異,她不由得又多看了阮修容一眼,見對方真的沒有出反駁挑釁的意思,有點納悶,可仍不忘繼續說道:“今日就這樣吧,無事就散了。”
逐客令下,就是再有人好奇地想探知顧婕妤的事兒,此時也只能紛紛起身,行禮告退。秦容華跟著堂姐秦婕妤走在后邊兒,堪一出宮門,就好奇地問道:“堂姐,你說顧婕妤今兒鬧出這一碼,有何目的?”
秦婕妤皺了皺眉頭,道:“這是人家的事兒,你管這個作什么?不準多舌!”
“我就只是問問!”秦容華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陸良人在兩人后邊兒,聽到這一段對話,心中微微搖頭,感慨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對宮女雪竹道:“天寒,走吧!”
“哎,良人小心!”雪竹應了一聲,扶著陸良人上了步輿,隨伺在側,跟著隊伍往延慶宮走去。
打發走了一干妃嬪,又傳令讓尚宮局將伺候六公主的嬤嬤和宮女送去景福宮后,沈茉云才慢悠悠地朝暖閣走去。
“娘娘!”暖閣中的宮人們一見到她進來,紛紛施禮。
沈茉云沒有理會,徑直走到上座那兒,坐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顧婕妤,臉上已不見淚痕,衣著也收拾整齊了,只是眉眼前還是帶著一絲哀怨。
素月跟在后邊,對宮人們揮了揮手,后者低著頭,默然退了出去。
此時,顧婕妤跪了下來,神色一慟,淚珠又掉了下來,說道:“淑妃娘娘,因為前一段時間的流,我知道皇上在生我的氣,可是,可是六公主……請您看在六公主的份上,放我一條生路吧。”聲音婉約纏綿,聽得人心里發軟。
顧婕妤實在是不甘心。流剛出來那會兒,她也曾惶惶不安,可是隨之而來的晉位以及大肆封賞,卻讓她安下了心。雖然生出來的是個公主,讓她不免失望,可生育總是有功的,而且生了女兒,說不定更能讓人放心,她還年輕,以后還是會有機會再懷上的。不想就在她坐月子期間,身邊伺候的宮女“聽來”的風聲卻是讓她懵了——皇上因著那段流,已是對她心生厭棄,說不準哪天就會有內侍給玉照宮捧來三尺白綾。
因為顧婕妤妤手中的人手并不夠,打聽而來的消息也是半遮半掩的,不想卻讓她生了誤會。她只覺得,六公主甫一出世,就被淑妃帶去了長樂宮,加上之前的“舊怨”,于是就想著應該是淑妃在皇上面前訐,說了她的壞話,不然明明皇上早就不介意了,又怎會突然間翻起了這件事呢?
出身賤籍,什么苦沒吃過。因此,顧婕妤狠了狠心,一出月子,就僅著中衣來到了長樂宮,哀戚地哭鬧了一把。只望這事能傳到皇帝耳中,博得憐惜,那她還有一絲翻身的機會。
沈茉云靜靜地看著顧婕妤,直看得顧婕妤柔弱的神態開始生硬了,才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說起來,我們之間不過只是私仇,并非……”忽然一笑,嘆了一口氣,“怎么跟你說起了這些?你又不懂!不過身為后宮妃嬪,這私仇,才是最不可解的。”心中那點子怒火慢慢平息了。
“淑妃娘娘……”顧婕妤聽得一愣,抬起頭朝沈茉云看了過去。
沈茉云卻是不想理會了,對素月吩咐道:“顧婕妤病得不輕,送回玉照宮,好好伺候,無召不許外出。”
顧婕妤大驚:“這,這……”
沈茉云看著她,嘆道:“本想留你一條生路,可是現在看來,我是留不得你了。”打蛇不死反成仇,她不會讓一條毒蛇潛伏在陰暗處,隨時蹦出來咬她和她的兒女們一口。
顧婕妤頓時變了臉色,急亂地喊道:“你,皇上不會讓你這么做的……”
聞,沈茉云神色微微一動,有點意味不明地說道:“皇上啊……”不等顧婕妤再開口,她對宮人們一揚下顎,“帶下去。”
“遵命。”
“我不走,我要……”顧婕妤的情緒看上去頗有些失控,聲音十分刺耳。
沈茉云微微蹙眉,對素月說:“這般哭鬧不休,讓旁人看到真是不成體統。”
素月問:“您的意思是……”堵住她的嘴?
沈茉云卻是道:“直接敲暈吧,然后再使人抬回去,一了百了,省得另惹麻煩!”
“……”
紅汐多問了一句:“娘娘,顧婕妤這般鬧騰,皇上只會更加生厭,這對咱們來說可是好事啊。可您看上去,并不如何高興……”
沈茉云一頓,嘴角淡淡地扯出一抹沒有笑意的弧度:“這殺人有什么好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