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狡兔三窟,葉麒的七八個稱謂里,至少有三個是帶個“小”字的。
然而這世上喚他“小侯爺”人多,知道“小公爺”的寥寥無幾,能一口一個“小葉子”的只有一個人。
葉麒這會兒覺得眼前的“野人”身形有點眼熟了,但仍是有些不確定道:“師、師父?”
“哎喲,我就說了嘛,哪里來的小子生的這么俊,原來真是我徒弟。”
此人正是葉麒的師父、長陵的師叔,天竺的迦谷高僧。
葉麒又走近兩步,從迦谷瞇成縫的眉目中找回了一點過去的影子,難以置信道:“您怎么會在這兒?”
“哎呀,這個說來話長,倒是你,怎么會跑到這兒來?”與徒弟重逢的迦谷很是興奮,一只手沒停的戳著葉麒的臉,“還有啊,你背上這個小妞兒是哪來的?是不是我的徒媳婦兒啊?”
他鄉遇故知,不對,應該說是鬼鄉遇救星的葉麒簡直又驚又喜道:“是了,她是您的徒媳婦,不過,她也是您的師侄啊。”
迦谷聽懵了,“什么和什么啊,我認識她么?”
“師父,”葉麒坦道:“她是長陵啊。”
“哪、哪個長陵?”迦谷下垂的眉毛動了一下,這才認真湊過去看長陵的臉,嚇了一大跳,“不、不會是……”
“還能是哪個?”葉麒不由分說背著長陵鉆入茅屋內,“師父,長陵被那幫村民咬著了,好像中了毒,您快幫忙瞧瞧。”
茅屋內雜亂不堪,葉麒手忙腳亂把長陵放在唯一的床榻上,忙給迦谷讓出了個位置,迦谷坐下身號了一會兒脈,皺了皺眉,“沒事兒啊。”
“不可能,方才我看那血還是紫黑色的……”葉麒話音戛然而止,他掀開長陵的肩傷一瞧,黑血已成鮮紅。
迦谷端詳了一眼傷口邊上插的幾根銀針,“喔,你都給她扎了南華針,還有什么可擔心的……這一點小毒,早就清出來了。”
葉麒這才松一口氣笑道:“那是她暈倒前給自己扎的,不是我。”
“我這師侄還是一如既往這么彪悍啊,”迦谷嘖嘖了兩聲,從一個矮柜里掏出一瓶巴掌大的瓷罐子,“這是化瘀止血的草藥……”
葉麒接過去,為長陵上好了藥,又蓋好了被子,看迦谷坐在一旁用感慨萬分地眼神望著長陵,儼然是有些入了神,“師父?”
“沒事沒事,我沒想到她還活著,”迦谷的眼角泛著一點兒淚光,他抬袖擦了擦,“早知道她還沒死,我每年就不給她燒紙了……”
葉麒:“……”
“師兄要是知道她還活著……也就不用每天為她誦經念佛了……”
葉麒聽他提起迦葉,眉色一喜,“師父找到師伯人在何處了么?”
迦谷搖了搖頭,“我要是能找得到他,怎么會落到這個鬼地方來……”
“喔對了師父,我找了你兩年,還以為你回天竺去了,你怎么會在這燕靈村里?”
事實上,當年葉麒拜迦谷為師的初衷是為了修習釋摩真經得以續命,然而這么多年下來,他幾乎處于白學狀態,追根究底是因為迦谷本人也沒有修得此功——這兩師徒在貪玩和不定心這方面可以說是默契的一脈相承。
迦谷在教了葉麒一堆雜七雜八于續命方面毫無用途的武功之后,發現這個機靈可愛的徒弟就要不久于人世,他心中不忍,于是說要去尋師兄前來幫忙,就這一一走失蹤了兩年。
“說起來都是意外,一年前,我聽門中徒孫提及有人在這兒看到過師兄,于是就來看看,后來聽燕靈山外邊的村民說,這山里有吃人的怪物……你也知道你師父我,平日里沒別的嗜好,最喜歡玩斬妖除魔的游戲嘛……所以就上山來晃一晃了,誰知這一晃就……”迦谷蹭了蹭鼻子,“就在這兒住下了。”
葉麒聽的驚奇,“師父也破了那二十八星宿陣了么?”
“二十八星宿陣?”迦谷莫名道:“是什么?”
“就是……過山時的必經陣法……”葉麒費解道:“您沒過陣,那又是如何進來的?”
迦谷手往身后一指,“為師是從燕江那一頭進來的,星宿陣是沒見著,就是那森林里機關重重的,費了好幾日功夫……本來以為這山里住著什么殺人的魔頭,呵,結果遇到了一個村的怪物,你都不知道,我剛到村子里的那一夜,就差沒給他們生吞活剝了……”
這個過程經歷相似,不必贅述,葉麒問:“然后呢?”
“出家人,慈悲為懷,看去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我又不好隨便殺了,殺不了只能逃咯。”迦谷道:“后來一路逃到這山上來,我逃到一個墓地里,實在是被圍的沒有法子,我又擔心被那些怪人接近,只好借人家墓碑擋一擋了……”
村民們看迦谷徒手將埋在地縫里的墓碑拔了出來,個個嚇的目瞪口呆。
葉麒問:“師父的意思是說……他們被師父的神力嚇著了?”
“起初我也以為是,后來我發現他們怕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墓碑。”迦谷說著,指了一下擺在窗臺上的一塊石碑,“就是那個……”
葉麒驚得椅子差點沒穩住,“不是師父,你把人家的墓遷到屋里來了?”
“那不至于,我就是借個石碑,要不我怎么住的下來?”迦谷咳了一聲,“自從把這個擺上去,就算三更半夜有時候碰上那般村民一齊變鬼,我也照樣睡我的,他們不僅不敢來騷擾我,還得把我當成是他們的祖宗……”
葉麒仍是費解,“師父,你不殺他們離村就好了,何必還要住下來?”
“那不還是為了你?”迦谷沒好氣等了葉麒一眼,“當然啦,就算不是為了你的病,我也會留下來把那寶鑒琢磨清楚……還有啊,就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也得盡量看看有沒有法子幫著這幫村民把毒給解了,也好過看著這一村子老小世世代代這么不人不鬼的活著……”
“什么我的病,什么寶鑒?”葉麒一頭霧水,“還有……為什么看在我的份上?”
迦谷瞅著他的眼睛,“你方才不是說這幫村民招待過你們么?你該不會不知道他們姓什么吧?”
“他們姓什么和我有……”話音一頓,葉麒仿似想到了什么,踱出茅屋,繞到墓碑的正面去,看到月光之下,碑上刻字:賀彥貞之墓。
這名字乍一看有點親近感,“我爺爺也是彥字輩……賀彥貞……”
迦谷也走到門前,葉麒忽然一抬頭,“我小時候聽我爹說過,前梁時期,我們賀家雖說是氏族,但祖上出過一代絕世高手,只是不愿與朝廷有牽扯,所以與族內聯系頗少,后來退隱江湖也就銷聲匿跡了……難道說……”
“這位賀彥貞老前輩,就是你爺爺的兄長,六十多年前,江湖中有一門功夫名為‘筆走龍蛇’,就是你這位賀家老前輩的獨門絕技。”迦谷笑了笑道:“與當年江東第一俠的‘鐵畫銀鉤’并稱江湖儒俠兩絕。”
“這么說來,這燕靈村……”葉麒反應過來了,“就是這位賀老太爺那一支的后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