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了晚飯,申玉芳對曼芝說:“這兩天萌萌跟我睡,你可以放心休息。”
萌萌膩到曼芝懷里,張了小手勾住她的脖子,俯在她耳邊輕語,“我跟奶奶睡,媽媽好好養(yǎng)身體。”
曼芝確實覺得乏了,便沒有反對這個建議,揉了揉萌萌細軟的頭發(fā),跟她對親一記,便將放她下。
萌萌跑過去纏著邵云看故事書,邵云將她舉過頭頂,坐在自己的右肩上,樂呵呵的向她的“娃娃家”走去。
曼芝望著他們的背影,心里有些異樣,那是久未有過的感覺。邵云三十二歲了,很多結了婚的男人在這個年紀都開始發(fā)福,只有他,依舊那樣瘦,也許她今天真的太累了,思想的武裝就變得松懈而模糊。
進了房間,待要去洗澡,才想到自己的手不方便,于是在抽屜里摸索了一會兒,翻出來一個塑料袋,將那只傷手小心的包進去,扎緊,然后到浴室囫圇沖了個澡。
等洗漱完畢,看看時間,才七點半,她從沒睡這么早過。
她沒下窗簾,只是關了燈,臥在床上,一歪頭就可以看到窗外昏暗的暮色里,有一群小小的飛鳥不停撲棱著翅膀飛來飛去,她瞅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那是蝙蝠在捕食。
她想起小時候,晴朗的夏夜,和姐姐曼綺擠在露天的春凳上,那時也曾有蝙蝠飛過,還有如今早已絕跡的螢火蟲。姐妹倆無事可做,就開始嘻嘻哈哈的數(shù)星星,巨大的夜空象只無邊無際的黑漆盤子,奢侈的盛著漫天的寶石,哪里能夠數(shù)得清,數(shù)著數(shù)著就迷糊了,到底從哪一顆起的頭,又是按著哪條軌跡開始的?
“重新數(shù)吧。”曼綺總是這樣說,她是個什么都無所謂的人,連容貌也似乎就是那么隨隨便便的一拼湊,卻成就了一種驚人的美,而她對此只是漫不經(jīng)心。如果有人夸她漂亮,她總是會先“嗯?”一聲,仿佛沒回過神來,倒給人造作的感覺,只有曼芝知道,她是真不在乎。
曼芝卻與她截然相反,事事都要把個子丑寅卯弄清楚,她不喜歡隨波逐流,相信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曼芝也美,但她的美要嚴謹?shù)枚啵骞贌o論是拆開還是合攏,都很耐看,然而也因此而有些拘著了,反而缺乏了姐姐那種行云流水般的靈動。爸爸總說曼芝聰明,曼綺傻,可是曼芝在很久以后才明白聰明未必是好事,聰明反被聰明誤。
數(shù)星星,那是她們物質匱乏的童年里最浪漫的游戲了,邊數(shù)邊噼里啪啦的互相拍蚊子,尖叫和歡笑隔著十多年的距離還遙遙聽得見。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候什么都沒有,回憶起來,卻盡是快樂。
如今她只能一個人這樣怔怔的翻閱記憶,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仿佛就在眼前的人和事。她清晰的看到自己錯在哪里,錯的那樣明顯,也只能徒勞的看著,就像現(xiàn)在去翻開小學的作業(yè)本,大紅叉叉下面的答案如此可笑,可是就算去改了,還有意義嗎。
不能想,不能想,手上傳來一星星的痛,零零碎碎的折磨著曼芝的神經(jīng)。她啪的開燈,翻身起床,在抽屜里找出一疊舊雜志,坐在梳妝臺前讀起來。
她努力迫使自己靜下心來看書,看了半天,卻仍然字是字,她是她,怎么也融入不進去。
房門毫無征兆的被推開,她微揚著眉回過身去看,以為是萌萌想耍賴,又來纏她,卻不料進來的是邵云。
他不說話,目光虛空的掃了曼芝一眼,邊解襯衫扣子邊朝里間的浴室走。旋即有水流的聲音傳來。曼芝愣了一會兒,又將目光調回書本上。
邵云有多久沒跟她單獨在房間里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他們長期的分居著,只是因為有個萌萌,才給這種局面提供了一個正當?shù)睦碛桑@理由對申玉芳來說是重要的。
曼芝不知他今天是怎么了,猜測也許是申玉芳逼的,這樣想著,心里冰涼的滾過兩聲冷笑。
水聲乍停,邵云在里面用不小的聲音對她說:“我的浴衣忘拿了。”
曼芝遲疑了一下,惱恨而無奈的開了衣柜,摘下一件浴袍,走了過去。
推開浴室的門,邵云赤身裸體的籠罩在薄薄的霧氣中,坦然的擦著身上的水漬,脫去衣衫的體魄一點兒也不瘦,反而是健碩而性感的,尤其那古銅色的肌膚和勻稱的身形。
曼芝的臉微熱了一下,讓撲面而來的濕暖空氣浸潤的,她飛快的把浴袍擱在衣架上,轉身就走,再回去看書,就有些心神不寧。
邵云終于穿戴齊整的走了出來,手里變戲法般多了盒煙,他走過去,徑直往床上一靠,手習慣性的從煙盒里掏出一支,待要點上,想起什么,竟客氣的對曼芝揚了一揚,“可以嗎?”
曼芝第一次見識他在自己面前顯露紳士風度,于是很配合的說:“對不起,不可以。”
邵云怔了怔,到底還是把煙丟回床頭的柜子上。無所事事的拽過來一本雜志,學著曼芝翻看,可眼睛卻時不時向她瞟去,手里的書被他翻得嘩啦啦的響,曼芝有點心煩。
“疼嗎?”他問,口氣似壓抑著不耐,仿佛在應付一件差使。
曼芝眼皮也沒抬一下,依舊盯著雜志,淡然道:“還好。”
她的態(tài)度令他有些憋屈,倒顯得他是專門過來討好她似的。他有點不甘心,于是在空中朝她伸著手,聲音低沉道:“過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