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就發現,陸程禹這人挺怪的,有些事他要是不想說,不管怎么問,都會被繞到別處去,他若有興趣的,旁人不等多問,就恨不得巴心巴肝的全讓他知道。
周小全從陸程禹那里得不到答案,只好變著法子給涂苒提個醒,她時不時打電話過去,開口必問“你老公今天陪你聊天了嗎”,或者“陸程禹給你打電話了沒”諸如此類。
最近陸程禹的電話也來得勤,涂苒推測,多半是周小全給人做過思想工作。
涂苒比前些天冷靜了許多,而陸程禹又是一貫地波瀾不興,兩人都挺有默契,一點沒提那天鬧的別扭,只在扯些身體好些沒、多注意休息別想太多、你那邊天氣好不好這樣的客套。
陸程禹也明顯感覺到,涂苒不像之前那么愛說話了。
他自己話少,往常兩人互動多半靠涂苒撐下來,以往聽見她在電話里“老公老公”地叫喚,覺得過于甜膩,這會兒卻是一聲也聽不見了。
陸程禹考慮了幾天,決定征求一下媳婦兒的意見,于是在電話里說:“等你身體好點了,我打算幫你申請簽證來這邊旅游,這邊的短期簽證拿起來也方便。”
涂苒問:“我最多能在你那兒呆多久?”
“三個月吧。”
“算了,”涂苒想了想,懶懶地說,“請了這么些天的假,工作積了一堆,再請假怕是要被炒了。”
陸程禹問:“你不想來?”
“嗯,不想。”
擱下電話,周小全卻在旁邊使勁攛掇:“去,為什么不去?多好的機會,小別勝新婚,老這么異地也不是辦法,工作可以再找,老公丟了再找就麻煩了。”
涂苒看著她:“想說什么就趕緊說。”
周小全哪還忍得住:“是這樣,我上次打陸程禹的手機,一個女的接了,說話嗲的很,好像兩人挺熟一樣。我這幾天想來想去老覺得這事不對,別怪我沒提醒你。”
涂苒沒吭氣,半晌才說:“怎么個嗲法,比我說話還嗲嗎?”。,
周小全挺認真的想了一回,答:“你這是職業化的矯揉造作,人家那是天然一段風騷。”
涂苒又沉默了一陣子,也不知想些什么。
周小全嘟噥:“我算是瞎操心了。”
涂苒認真道:“工作也不能丟,地方就這么大,很難能找著待遇更好的,我又不能去外地找,一家老小都在這兒呢。何況才換了房子,房貸也多了,過去一趟又得花不少錢,太浪費了。”
周小全說:“你能不能被整天錢啊房子的,你今天年二十六不是六十二,能不能浪漫點激情點沖動點……”
涂苒有氣沒力地打斷道:“我一沖動,小半年的房貸就沒了,浪漫也不能當飯吃,我媽快六十了,我外婆今年九十,難道讓他們出去打工還貸去?你還別說,我那天去買菜,就看見一老太太坐在路邊擺個小攤賣自己做的針線活計,帶著老花鏡,比我家老太太看起來年齡還大呢,穿著打扮很干凈整齊的老人家,也不知道他們家孩子都做什么去了,看得我心里怪難受的。”
周小全說:“別瞎同情人,指不定老太太是在找樂子呢?你又買人家東西啦?”
“我買了兩雙小孩的鞋子,一件小夾襖,看來這種東西真不能提前買的,”涂苒嘆了口氣,“人家不是找樂子,人家這是活得有尊嚴。”
涂苒最近總是回想以前。
父親在世的時候說:這世上沒什么比性命更重要,所以逃命要緊,填飽肚子要緊,和這兩樣比起來,比如說名譽比如尊嚴都不算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后來他老人家又說,尊嚴還是比性命更為重要。
他說這話的時候,正躺在病床上度日如年。
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忽然口齒不清,大小便不能自理,等待他的是無止盡的化療、手術、賬單以及無法控制的病情。他一遍遍念叨,這種生活尊嚴喪盡豬狗不如,還是死了干凈。
涂苒想起這事兒就有些迷茫,后來想一想,因為那柴火已經燒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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