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起身告辭的時候,看了李初夏一眼,后者依舊沉浸在莫名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因而對他的提議沒有絲毫回應。
雷遠老早就想開溜,之前李初夏約他吃飯順便送請柬,他感慨之余多說了幾句,勾起人的傷心事,后果有目共睹。這事發展到現在大伙兒都有些下不來臺,旁觀者還是越少越容易解決,至于最終怎么個解決法,他也估不出來。人的想法各有不同,或重情或重利,若是換了他,多半會回頭走一遭,如果既談感情又論條件,也沒半點選旁人的理由。
雷遠才下樓,就聽見涂苒在后面喊他,回頭,見她趿著涼拖也跟了出來,手里抓了個零錢袋。涂苒說,家里沒飲料了,我去樓下買點,順便咱們還能聊聊。她的表情極其自然,像是和老朋友扯家常。
雷遠倒是有些詫異,多數女人好猜忌獨占欲強烈,這位倒好,將戰場留給情敵,自個兒先跑了。接著又一琢磨,也就知道她想聊什么了。
他卻沒想到另一層,涂苒此舉,多少是有些討好陸程禹的意思,美名其曰,給人空間。別人有了自由的空間,自己卻也多了想象的空間,離開那扇家門,每往外走一步,心里的難受就多一分,像是有貓爪子在里面不停地撓,又疼又癢,力道漸深,不知何時是個盡頭。
涂苒打心眼兒里鄙視自己。
過來人都說,聰明的女人會裝糊涂,睜一眼閉一眼過一生。有些事看得太通透未必活得簡單舒心,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未必過得快樂,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做不到這點,不過是自以為聰明而已。
此刻,涂苒覺得自己就是自以為聰明的傻女人,否則也不會在大熱天的晚上,和才謀面兩三回的旁人談論她丈夫的上一段情史。并且,無論對方含糊其辭或是直不諱,她都得生生咽下。
送走雷遠以后,涂苒也沒買飲料,只在小區里的大榕樹下坐著。時間已是不早,乘涼的人漸漸散去。
榕樹下不知誰用麻繩和舊輪胎扯了個秋千,以往看見小孩兒坐在上面搖來蕩去,涂苒就不由羨慕,她一直記得兒時影視里的煽情鏡頭,秋千上的清純少女,身上的白衣白裙在風里飄蕩,都是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角色,她們身后,必定有為女兒驕傲的父親,或者愛著她們的情人,小心翼翼的呵護。
可惜涂苒小時候極為膽小,想法也多,忽而擔心秋千架會塌,忽而又擔心自己失手,所以幾乎沒怎么玩過這些玩意。她那時自我保護意識強烈,行為處事中規中矩束手縛腳,雖不引人注目也沒有大的閃失。若是一年前拿出小時候杞人憂天的勁頭,她必定不會結這個婚,最多,只會站在遠遠的地方安靜的看著他,然后伴隨時間的推移,漸漸遺忘少女時期的情愫。
涂苒瞪著那一扇窗后的燈光,胡思亂想。忽然又記起自己沒有帶手機,出來已經有一陣子,不知道樓上是否有人在等她。正琢磨著要不要回去,單元樓那邊傳來鐵門合上的聲音,她睜大眼睛看過去,果然見著陸程禹和李初夏出來,兩人之間不知在說什么,李初夏乖乖的在原處等著,陸程禹卻是往自己這邊走來。
涂苒有些兒緊張。
陸程禹卻在路邊停下,打開車門徑直鉆進車里,想是根本沒注意看路旁的人。
他把車開回去,李初夏坐到副駕駛位,車子再次發動,漸漸加速,從她身邊經過,揚長而去。
涂苒看著那車消失在夜幕之后,前方的燈光落進眼里,極為刺目,她回過神,這才想起自己沒帶房門鑰匙。她打開零錢包,仔細翻了一遍,最終確定里面只有幾個嘎嘣,就連坐公汽的錢也沒帶夠。她略一思索,決定繼續留在這里等一會兒,如果他不回來,她就走去周小全那里湊合一夜。
涂苒在秋千上坐下,腳尖踮著地,她擔心這東西載不起一個成人的重量,只將腦袋輕輕靠在繩索上。四周只剩下單調的蟲鳴和遠處傳來的愈加稀少的人聲,她希望有人看見自己的時候,別把她當做奇怪的阿姨,或是失戀的精神脆弱的女青年。
月亮又紅又大,周圍長了一圈毛刺,看不真切,她的等待有些漫長。
整整一宿。
初時,她還抱有幾分僥幸,漸漸的,這種等待開始衍生出自我懲罰的意味,她后來嘗試著用這一晚的時間評估自己所處的情勢,以及在那個丈夫心里的地位。每當她心里燃起一絲小希望,就逢變天,不是刮風便是下雨,一股腦的將那些火苗扼殺干凈。如同所有對于感情過分偏執的人,放不開手去,也許無關愛情,只因為心有不甘,無法狠下心腸切斷自己的念想,只好借助別人的力量看清事實。
結果就是,事實殘酷,方法懦弱,無一可取。
月亮的輪廓悄悄消融,氣溫在不斷回升,已經數十小時沒合眼,涂苒的腦袋卻分外清醒,聽覺也格外敏銳。
有人咳嗽了,有兩口子拌嘴了,有人扯著喉嚨罵孩子了,外面馬路上越來越多的車輛行過,晨練的老頭老太太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又越來越少,只至該上班的匆忙離家,該上學的半睜著眼迷瞪瞪的向前趕,去買菜的悠閑地挎著菜籃子……涂苒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即使他夜不歸宿,班總是要上的。
陸程禹在住院部見到涂苒的時候,未及覺察她有半點異樣,當時正有一堆家屬圍在他旁邊詢問病人的情況。涂苒沒像往常那樣稍作等待,而是走到他跟前將手一伸,說:“鑰匙。”見他有些疑惑,便又說,“我昨晚出門沒帶鑰匙。”
陸程禹一邊和人說話,一邊掏出鑰匙遞過去,涂苒接了鑰匙轉身就走。他直覺中認為應該和她說點什么,于是抬頭道:“涂苒,你等等。”
那人充耳不聞,越走越快,電梯也不及等,匆匆下樓去了。
傍晚,陸程禹下班回到家,廚房里冷鍋冷灶,涂苒正在臥室里疊衣服,他走過去說:“要不咱們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