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比涂苒預想的來得還要早。
蘇沫決定要走,離開這里。
蘇沫走得那天早晨,碧空如洗,難得的雪后初晴。涂苒和周小全去機場送行,清晨的候機大廳里并未人滿為患,巨大的玻璃窗外列著一架又一架精神抖擻的客機,好友三人站在安檢口旁的窗戶下說話。蘇沫只簡單拎了只中號行李箱,她女兒早幾天就隨外公外婆回了家鄉(xiāng)。此次,蘇沫只身前往海寧的舅舅家里,蘇沫的舅舅在那邊開起工廠,做服裝生意,正好缺人手。蘇沫雖無這方面的經(jīng)驗,仍是極力為自己爭取了機會。
蘇沫笑道,我需要錢,我女兒還小,我父母卻一天天老了,不能總依靠他們,我要出去賺錢。
涂苒問她,雷遠知道嗎?
蘇沫點頭,他的事我能理解,我的事他也明白。她又笑著嘆息,以前年輕的時候看重愛情,以為有情飲水飽,金錢一定是俗氣的代名詞,在愛情跟前不名一文。但是結婚以后才明白,就像別人說的,愛情在婚姻面前是跪著的。到離婚以后,年長了幾歲,對婚姻的看法就更現(xiàn)實了。還是現(xiàn)實點好,這樣的婚姻也許更牢固,更能經(jīng)受生活的磨礪。
蘇沫又說,我這輩子,活了三十年未滿,在青春正好的時候愛過一個人,那人也愛過我,在最落魄的時候,我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我很感謝他。該經(jīng)歷的基本上都經(jīng)歷了,想開了,也算不枉此生。其實一輩子這么久,誰愛著誰,誰又不愛誰,這事當真說不清楚。如果兩人在一起,可以盡量接納對方,寬容對方的缺點和錯誤,互相之間避免傷害,未嘗不是愛情。
周小全一聽就樂了,對涂苒道:“我沒這種體驗,這話是說給已婚婦女聽的。”
涂苒輕輕抱了抱了蘇沫,說:“你真厲害,我以前但心你,現(xiàn)在佩服你,去那邊以后記得給我打電話,保重身體。”
蘇沫點頭,三人相互告別。
蘇沫推著行李往里間走,周遭的人漸漸多了,周小全一直在涂苒跟前嘀嘀咕咕。她這人就是這樣,越是這種情形,廢話就越多。涂苒不記得周小全說了些什么,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蘇沫身上。蘇沫看上去比以往神采奕奕斗志昂然,但是她的眼眸深處似乎始終有一抹異樣,盡管閃爍而過。
蘇沫站在安檢口,再次回首,目光越過人群,游離而出。
她在尋找。
終于,那種異樣的神色在剎那間隱匿,蘇沫的眼眸像浸沒在溫潤清水里的黑色石子,她的嘴角漾起極淺的笑意。
涂苒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佇立在不遠處的雷遠。
兩人就這樣隔著穿流不息的人群,都不曾退一步,也不曾進一步,直到蘇沫轉身離去,步伐又疾又快。
雷遠一直站在那里。
也許下一秒,她會再次出現(xiàn)。也許這輩子,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
良久,雷遠才在一旁尋了個位置坐下。
前幾晚,他們似乎還在一起,蘇沫說,我知道你的難處,我有自知之名,你不必多想。天氣很冷,他們在漫天飛雪的路燈下靜靜地接吻,僅此而已。
那天的雪下得真大,不多時路面全白了。
后來的幾晚,說好再不相見,雷遠一連幾宿睡不實沉,終于熬到今早,他仍是來了,她并不知道,說好再不相見,他仍是來了。
雷遠坐在椅子上,不知過了多久。
手機擱在口袋里忽然隱隱作響,他不情愿去接,然而某種思緒一閃而過,他幾乎是手忙腳亂的把電話翻出來,趕緊接通了,那端有溫婉好聽的女聲傳入耳里,她笑道:“喂,說好今天來接我,怎么沒瞧見人呢?”
雷遠坐在那里,定了定神:“關穎,”他伸手撫額,“對不起,我忘了……你,已經(jīng)到了?”
“嗯,到了。”關穎依然笑著,漸漸地,那笑意似乎就在近旁。她說:“又逗我玩是吧,明明人都在這里了,還騙我。”
雷遠抬眼,一位身材高挑氣質(zhì)干練的年輕女子就站在跟前。
后來,雷遠和陸程禹嘮嗑,他指著自己的心臟部位,神情悲痛:“我那時看著她頭也不回地走了,我這兒就像裂開一樣難受,你知道么?”
陸程禹當即大笑。
雷遠狠狠瞪著他:“你他媽太冷血了,我跟你說就說不通,你根本沒法理解。”
陸程禹一邊開車一邊點頭:“是,你趁早別跟我說了。”
雷遠不依,繼續(xù)念叨:“我當時整個人懵了,我他媽多少年沒這種感覺了,以前還是關穎跟我鬧分手的時候,那時候是純情少男哪,這都多少年了……”
陸程禹忍不住又笑。
雷遠有點兒尷尬:“哥們兒你別笑了成么,我知道自己不夠爺們兒。是,我現(xiàn)在年紀大了,90后都叫我大叔,年紀再大,也有浪漫情懷好吧?就像你那會兒和李初夏分手,你當時就沒這種感覺?我不信你沒有,要說你現(xiàn)在沒有,我倒是相信。你這種人,年紀大了,考慮的就是責任和義務,你說說你過得多沒勁。”
陸程禹一時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道:“既然你心里想著別人,就別跟人關穎結婚,關穎這人挺好,別把人給耽誤了。”
雷遠攤在椅子上:“我不是對關穎沒感情,喜歡那么多年,又想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沒感情,她想回來我不知道多高興。人有時候就是矛盾,在跟前的,你難免會放一放,不在跟前的,你未免不會去想著,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