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從此以往,你是天堂也是地獄(3)
秦樓回國那晚,q市暴雨,雷聲在黑暗的天空里轟鳴,劈開云層的閃電像惡魔的長鐮。
那些嘶啞的扭曲的桀桀笑聲在他耳邊交錯著掠過去,一遍遍折磨和撕扯他的意識。
面前的人影漆黑幢幢,冷冽的刀刃一樣的風像是從地獄里吹來。它們一道道拂上身,撕開他的皮肉,切碎他的筋骨,然后沖進他的胸膛里,把那顆血紅的心臟攪成一團肉泥。
而秦樓麻木地走在暴雨、雷聲和人群中間。
那些曾經撕碎過他的魔鬼的笑再一次追上來,它們不甘地在他身邊嘶吼咆哮,但再沒有回應也沒有顫栗。
瘋子不笑。
只有安靜。
瘋子從來沒有這么安靜過。
那是在他的世界徹底崩塌之前。
航站樓外,秦樓沿著機場高速的路往前走。
一輛輛車按著鳴笛從他身邊繞過,巨大的車燈光束像箭一樣穿過他的身體和雨幕里的黑暗。
咒罵聲咆哮聲不絕于耳——
“有病吧,在這里走!?”
“你找死嗎!”
“想死就去一邊!!”
……死?
秦樓動了動手指。
他在雨幕里停下來,仰頭看向鋪在頭頂的天。云很低,好像隨時都會壓下來,碾碎這里的一切。然后天塌地陷。
那樣大概也不錯。
那樣他就可以和她埋在一個巨大的墳墓下。
長眠里我們終歸相見。
對吧,洋娃娃。
“——少爺!秦樓少爺!”
雨幕里,有轎車急剎在秦樓的身邊,車里下來的人撐開巨大的黑傘,惶恐而焦急地跑到秦樓身邊。
“雨這么大,您快上車吧少爺!”
秦樓繞過他,沒有表情地走進雨幕。
那人惶恐地追著:“少爺——”
“秦樓!”雨里多了個震怒又嘶啞的聲音。
“秦老您就別下車了,您這手術才結束沒多久,您得小心身體啊。”
“秦樓!”
“……”
那道身影連一次停頓都沒有,就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覺。
少年麻木地走在雨中,挺拔的肩背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壓得微微佝僂。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秦梁按著車門,手死死地扣緊,青筋在他褶皺的手背上綻起。他眼睛渾濁通紅。
“宋書明天就要下葬了——你連她最后一面都不想看見了是不是!?”
雨幕里的身影一震。
停住。
很久后,沒有任何征兆的,雨中的少年突然彎下腰——他從身體里擠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吼。
疼啊。
洋娃娃,我好疼啊。
怎么會這么疼?
少年死死地佝僂著身體,捂著胸腹彎下腰,雷聲和暴雨里只有他絕望的宣泄的吼聲。他的嗓子里冒出血腥的味道,直到最后嘶啞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他終于支撐不住,跪進積雨里。
耳邊那些笑聲終于變成女孩兒最溫和的安撫。
我在。
我會救你的,秦樓。
為什么要怕你。
他們都不是我啊。
小瘋子,別怕。
我在啊。
……
你騙我。
你騙我。
你騙我啊……
8月底的這場暴雨已經持續了兩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來。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一座新砌的墓碑前,零星站著打著黑傘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們。一個十五六歲的剪著寸頭的女孩兒面無表情地站在最前。
她身后的人群里傳來低低的議論:
“就剩這一個孩子了啊。”
“聽說是表系的親屬,不然真不知道她以后還要怎么過……”
“是啊,白頌欠的那些錢到現在下落不明,找不回來。要是直系,那些債權人還不得瘋了嗎?”
“這么一想,這宋書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說到這個,我聽說車禍的責任方是個醉駕司機,你說這不早不晚的,剛好撞了這個孩子……”
“噓,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也對。”
聲音被雨打濕,又被風吹散。
低哀的樂聲在公墓里沉沉地飄蕩著。
幾個人影沿石臺階走上來。
“哎,秦家的人來了。”
“秦老先生可真是心善,秦家這次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頭呢,他還愿意來看這個孩子。”
“白頌可真不是玩意,秦老先生待她那么好……”
“是啊,她自己出事了一死了之,秦家可被她害慘了。”
一直僵在那兒的欒巧傾回過頭。讓人視線模糊的雨幕里,秦家一行人慢慢走近。
為首的是個少年。
黑色的中山裝,冷白的膚色,漆黑的眼。俊美的五官間沒有半點情緒,蒼白而麻木。
欒巧傾呆呆地看了他幾秒,突然就崩潰了。
她撲過去,手攥成拳狠狠地捶在少年的肩上、身上,一邊打一邊痛哭出來:
“你為什么才回來!?我姐姐給你打過電話的你為什么不接?你現在回來還有什么用——還有什么用啊!?”
“……”
秦家隨行的人上來要攔,卻被秦梁制止了。
秦樓不躲不閃,也不辯解。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塊石碑。
石碑上刻著她的名字。
還有她的小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照的。黑白色的框里,女孩兒安靜地望著鏡頭,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他好像還能回憶起機場那天,她輕輕摸在他頭頂時,掌心殘留的溫度。
小瘋子,別怕。
我在啊。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小瘋子來接你了。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洋娃娃?
少年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他面前的欒巧傾脫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聲,秦樓于是慢慢挪動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這短短的幾米,他好像走完了一生。
到最后停下時,少年已經撐不住佝僂的身體,跪伏在松軟潮濕的泥土里。
他摸著那冰冷的尖銳的墓碑棱角,干澀的眼眶里早就流不出淚,只是泛紅、深紅,像是要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