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入彀
勤銳投行,董事長辦公室。
勤銳資本是國內金融業(yè)界資歷最老的投行之一,除了vio和它的前身秦氏,能夠抗衡甚至在某些季度的財務報表數據上力壓勤銳外,業(yè)界很難有足以和勤銳匹敵的存在。
而在金融衍生品這一塊市場上,因為vio早年的改制和避讓,勤銳一直獨占鰲頭,甚至可以說勤銳的財務報表有一小半都是產品部在支撐的——而這一次,還是頭一回他們在衍生品市場這一塊的地位隱隱有受到威脅的意思。
最直接反應的就是股價:隨著vio即將重戰(zhàn)衍生品市場的風聞愈演愈烈,勤銳的股價在長期的總體漲勢之后,最近已經連續(xù)數周以跌勢收盤。
公司上下,尤其是管理層,也逐漸為此躁動起來。
這幾周內,管理層沒人休息得好,大小會議接連地開——有的正式,有的私人,無非就是討論上得了臺面和上不了臺面的競爭手段和應對措施。
今天在董事長辦公室開的這一場,顯然就屬于后者。
勤銳的控股權一直在常家手里。據傳,勤銳建立之初,是幾位合伙人共同享有股權經營,控股人另有其人。而在上市之后,現在的董事長常建豐利用股權對賭協議,表面與當時的控股人虛與委蛇,暗中卻收購股份,并終于在獲得絕對控股權后撕下面具露出獠牙——“血戰(zhàn)”之后,勤銳被常建豐收入囊中。
包括這次股權大戰(zhàn)在內,常建豐的經商策略一直因為不擇手段不計情分而頗受詬病,但勤銳投行被他逐漸做大,常家絕大部分的資產都已經和勤銳一脈共生,根基牢固不可動搖——而資本從來不看人情,縱使業(yè)內業(yè)外不少人對常家恨得咬牙切齒,卻還是得捧著常建豐的臭腳過活。
勤銳入市數年后,他們需要捧的臭腳又多了一位:常建豐的兒子,常亭。
常亭是常建豐的獨子,雖然不像一些富二代那樣貪圖玩樂沉迷酒色不知進取,但他為人剛愎自用,志大才疏。
畢業(yè)以后聲稱要“白手起家”,拿著父親幾個億的贊助費出去,短短數年內血本無歸,最后又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回了常家。
常建豐對自己這個獨子非常寵愛甚至到了溺愛的地步,彼時勤銳早在業(yè)界站位腳跟,常家也已經家大業(yè)大,常建豐就勸兒子只當“長經驗了”。
然后常建豐安排常亭進入勤銳,打著從基層做起的名號,靠同事小心翼翼曲意逢迎被他做業(yè)績堆功勞,硬是在短短兩年之內迅速把常亭推到總經理的位置上。
前面說了常亭這人最缺的就是自知之明,這件事后,他不覺得自己多有同事幫襯,反而認為自己能在兩年內迅速晉升總經理全靠自身努力和優(yōu)秀,行事更加自傲。
常亭今年30有余,楚向彬恰巧是晚他幾屆的校友,在常亭回母校致辭時偶然發(fā)現學校里這位頗有名氣的師弟,還在楚向彬困難時施以援手,但是此后就挾恩圖報還貪得無厭——這才有了后面楚向彬進入vio的事情。
楚向彬是直接對接常亭,他拿到了vio的衍生品團隊的最新成果后直接辦理了離職手續(xù),前往勤銳。
常亭第一時間親自下樓迎接了楚向彬,然后激動得幾乎打著哆嗦把這款產品秘密交給早就組織好的應對團隊確認和審核——
常亭數年來一直對vio那位被業(yè)界吹捧年輕有為的董事長兼總經理秦樓心懷妒忌怨憤,比起虛長數年的他,秦樓在業(yè)界的名氣和能力都太過碾壓,這已經成了剛愎自用的常亭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常亭這次更是把這個機會視為自己翻盤反敗為勝的最大希望。
只不過事情的進展顯然沒有常亭想要的那樣順利——他翻盤大計的第一步,就先卡在了他們自己公司的風險管理部里。
這天一早,董事長辦公室站了數位公司內常家父子的心腹,也是這些年協助他們不擇手段蠅營狗茍的公司高層。
毋庸置疑,他們都是為楚向彬帶回來的那款產品來的。
——常建豐雖然溺愛獨子,但老奸巨猾的狐貍本性沒有丟,他也知道自己兒子難當重任,所以名義上勤銳的總經理是常亭,但需要決策的重要事務,公司上下還是不而喻地會提交到董事長辦公室去。
這次顯然就是這種情況。
而對于剛愎自用的常亭來說,這種情況就是對他最大的不信任,甚至無異于一記耳光——每次出現這種局面,常亭總會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唾沫橫飛地跟那些與自己意見不同的人爭辯。
“好了,不要吵了。”
聽辦公室里聒噪半晌,辦公桌后的常建豐終于不耐煩地動動眉毛,伸手敲了敲桌面。
并不響亮的沉鈍聲音讓辦公室里安靜下來——常建豐在包括自己那個剛愎自用的兒子常亭心里,也是有著絕對話語權的。所以雖然在吵架,但在場的狐貍們幾乎全都在盯著常建豐的臉色說話。
誰也不想得罪這位真正的老板,聞風而動就是他們在常建豐手底下學會的第一條鐵律。
聽辦公室里安靜下來,常建豐對自己在公司內的權威表現還是很滿意的。他微聳起來的眉毛放平下去,安靜幾秒,才沉穩(wěn)地開口:“一個一個說,吵吵鬧鬧的,當這里是菜市場嗎?”
“爸,我——”常亭剛開口就被父親暗中瞪了一眼,回過神連忙改口,“常董,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啊,金融產品部那邊的意見已經提交上來了,分析文案您可以看看——我們完全有希望借助這個產品壓得vio翻不了身,而且必須得快!”
常建豐聽完沒說什么,抬頭看了看另一邊,“反對意見這邊派個代表出來說,說完再有補充。”
幾人交頭接耳一番,一位勤銳的高層走出來。開口前他先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下常建豐的臉色,確定沒什么異樣后才開口了。
“常董,我們也知道這款產品潛在盈利能力非常杰出,但經過我們部門分析,這款產品的杠桿實在是太高了——它以預測國際市場利率走向為盈利基本,而高杠桿帶來的就是,國際市場利率哪怕只是發(fā)生比較小的變化,這款產品的購買方也會走兩個極端——要么賺得盆滿缽滿,要么一個不慎血本無歸。”
“——!”
常亭的眉毛陡然一跳。
他生平最恨的四個字就是“血本無歸”,每次聽到都讓他覺得開口的人是在嘲諷他當年畢業(yè)后堪稱慘烈的創(chuàng)業(yè)歷史。
而今天更是在這樣一個被他視為最大翻盤機會的關鍵口上。
常亭當下就臉色鐵青地炸了。他死死地扭頭盯著那個高層,心里一邊計劃著該如何找機會把這個人打個身敗名裂然后踢出公司,一邊大聲惱怒地駁斥:
“有風險怎么了!我們吃的就是風險這口飯!要是人人都只玩存款只玩指數基金,那我們就得露宿街頭了——哪還有機會讓你們西裝革履坐在敞亮的大辦公室里喝茶看風景!?”
泥人還有三分血性,更別說在勤銳這樣一家大公司供職多年、陪著常建豐打了天下的公司高層,他們原本就對常亭這個志大才疏的總經理心有不忿,此時被這樣一激,立刻就有人忍不住了。
“常總,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我們吃的飯不是靠風險,而是靠借著風險里的順風獲利,避著風險里的逆風躲虧——從公司建立至今,常董和我們也是一步步小心翼翼機關算盡,這樣才能有今天的局面大勢,您怎么能……”
這位高管的話聲戛然而止。
原因不在常亭,而是在常建豐——他余光瞥著的辦公桌后,常建豐不知道聽到了他哪個詞匯,陡然跳了下眉,有一瞬間甚至不掩兇光地瞪向那個開口的高管。
高管趕忙一縮脖子,沉默地低下頭。
而常亭這會兒已經怒火上頭,并未察覺父親的情緒變化,聽到以后更加憤怒:“你少胡說,我爸——常董是你們這樣膽小如鼠的嗎!你們是不是在高位坐久了,膽子都坐沒了!這件事——”
“好了。”
常建豐沉著聲音打斷兒子的話。
常亭一噎,明顯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反抗父親,只得不忿地收停話聲。
常建豐也不說話,擰著眉坐在辦公桌后,思慮一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抬頭看看常亭。
“幫你拿回這個產品的那個年輕人叫什么來著?”
“楚向彬。”常亭回答。
“他今天來了嗎?”
“來了來了。”
常亭醒神,也是這才想起這位靠山——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比他小幾歲的這位學弟同樣在能力方面是讓他無法企及的,或許楚向彬就能幫他翻盤。
這樣一想,常亭更迫不及待地轉身在人里找:“楚學弟?”
高管們也互相四下看著。
幾秒后,辦公室的另一頭傳來聲音:“這邊。”
原本堵在董事長辦公桌前的高管們嘩啦一下向兩邊讓開,常建豐一抬頭,之間隔著大半間空蕩的辦公室,一個年輕人坐在休息區(qū)的沙發(fā)里,正作勢把手里一杯茶擱下。
高管們的表情頓時微妙起來。
他們進來以后,董事長助理組那邊給他們每人上了一杯茶,但都擱在桌面上,哪有個這會兒顧得上喝的?
這個年輕人,還真是……
高管們心里不知道該用哪個詞形容楚向彬的時候,辦公桌后的常建豐瞇眼打量了楚向彬許久,在年輕人那波瀾不驚甚至有點懶得應付的神情前,他眼底卻浮起一點很是欣賞的意思。
“常亭,這就是你學弟?”
“是,”常亭連忙低頭應下,他以為父親是對楚向彬的作態(tài)不滿,連忙賠著笑,“學弟這人散漫慣了,但能力還是很杰出的,您別跟他計較。”
常建豐擺擺手,“我當然知道,小楚也是vio這些年來除了那個年紀輕輕的老板外,最有名的新起之秀了吧?他的名字我聽說過好幾次了,沒想到是常亭的學弟啊。這樣好,以后我們就算一家人了。”
“……”
這話一出,辦公室里眾人臉色齊刷刷地變化,只不過有人欣喜,有人惶恐,有人面色復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唯獨對面沙發(fā)上楚向彬站起身,難得一副晚輩模樣,“不敢不敢,學長對我有提攜之恩,我無以為報。”
“一家人談什么報恩,”常建豐擺擺手,“既然這個東西是你拿回來的,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楚向彬似乎猶豫了下,“我資歷太淺,是不是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達者為師,可不是看年齡資歷。”
“……”高管中有人臉色微變。
“那我就斗膽談一談,班門弄斧,有什么說的不好的地方幾位隨時斧正。”
楚向彬朝幾位臉色不好的高管躬躬身,這才開口。
“這款產品是我一日不落地跟著vio的精英團隊走下來的,它在盈利方面的杰出性我想不需要我過多補充。至于它的風險這一點,我可以明確告訴大家的是,關于產品模型內利率走向預測的部分,全部都是由vio那位總經理秦樓親自跟進研發(fā)和提供核心概念模型的。”
常建豐動了動眉,抬起視線,“你的意思是?”
楚向彬笑了笑,“我也沒什么意思,只是說出來讓幾位前輩判斷一下——看大家對秦樓這個人的能力信任度有多高,是不是值得冒這個險。”
常建豐看向高管群。
眾人面色各異,最后還是有人站出來說話了,正是不久前被常建豐瞪了一眼然后嚇得縮回脖子去的那個人。
“這點上,倒是毋庸置疑。秦樓年紀輕輕,當初能在不融資、不給我們半點插針機會的情況下把vio成功改制,資金來源幾乎全在金融衍生品市場上——那時候這個年輕人可真是風頭無兩所向披靡啊,什么大膽的和多數人逆風的預測他都敢做,不但敢做,偏偏還能在最后贏得沒人能質疑,genuinemadness的外號不也是那會兒傳開的?”
提起這段歷史,眾人紛紛點頭,目光里無法掩飾贊嘆和神往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