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門玄清峰。
李司意才從劍上下來,揪住一個外門弟子便問：“可曾見過離微真君？”
“離微真君在玄獄峰與宗掌切磋。”
李司意心念一動,隨手丟下一個玉瓶,御劍便直去玄獄峰，那兒天鶴道君正站一旁壓陣,看著小徒弟與無妄境的掌宗斗劍。
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李司意也不管，到了便直接從劍上往下一跳，嚷嚷：
“小師弟,你當(dāng)真在凡人界與一位凡女私定了終生？”
崔望修的是無情道，練的劍,也格外冷情。
他一劍斬來，將這封閉的空間攪得是風(fēng)起云涌,日月無光,也叫比他高出一個境界的無妄境掌宗冷汗?jié)i漣，雪亮的劍光“噗地”撞入他眼簾時,掌宗幾乎以為自己要被劍光一挑為二了。
便在這時，李司意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插進(jìn)來，耀人的匹練寒光竟是一頓,掌宗抓住這個破綻正欲脫身，卻見那匹練驀地放大,光芒大作之下,竟向突然出現(xiàn)的李司意憑空一斬。
“啊啊啊啊——師弟，師弟，饒命,饒命！”
李司意狼狽逃竄，書生的綸巾讓劍氣絞粉碎，這紅粉堆里出來的紅粉劍客便像身后有鬼追一般，叫得是哭天搶地。
天鶴道君雙手一攏，氣浪卷成一個漩渦，直接一掃，比斗中的三人便似風(fēng)中船帆，一下子打散了。
風(fēng)靜，云止。
“今日比斗便到這兒！”
掌宗沒找見便宜，一個鷂子翻身，悠然遠(yuǎn)去：
“小離微，改日再戰(zhàn)！”
李司意屁滾尿流地躲到天鶴道君身后，探出頭：
“小師弟，你薄情寡性，追著我打作甚？”
“離微，你方才有一瞬間氣亂了。”
天鶴道君道。
沒人比他更清楚小徒弟心志之堅(jiān)，他十四便能以守中境在雷剎之網(wǎng)中端坐三日三夜，尋常玉成境連半日都堅(jiān)持不住。
崔望直挺挺地站那兒，玄獄峰的風(fēng)素來急，吹得他袍子獵獵作響，他召回劍，沉沉應(yīng)了聲“是”。
“莫非——”
“不曾發(fā)生師尊所想之事。”
崔望斬釘截鐵地道。
天鶴道君看著他：
“若是累，兩個月后招收新生，你不去也可。”
“無妨。”
“我與小師弟一塊去！”便在這時，通往玄獄峰的另一條道，四師妹羅雪緩步走了上來，她裙帶當(dāng)飄，一張秀美的臉上俱是笑，“二師兄，你這般聽風(fēng)便是雨，可如何是好？”
李司意一窒，可思及平日里四師妹的心思，話便咽了回去，哈哈一笑：
“這不是逗小師弟頑？”
羅雪抬眼看向崔望，但見他眉目如冰雪，除了手中之劍，仿佛對外界一切之事毫無興趣，這才放下了心。
“告辭。”
崔望頷首，與師尊打了招呼，身一動，便身化匹練消失在了原地。
李司意艷羨地道：
“小師弟這行化劍氣，可是練至臻境了。”
“還不去練？”
天鶴道君給了他一個屁股蹲，壓著他去玄清峰閉關(guān)，經(jīng)過四徒弟時頓了頓，“明欒，心似長空，則無掛礙，莫要叫眼前景物迷了心智。”
“是，師尊。”
羅雪垂下頭時，下意識往崔望消失之處瞥了一眼，恍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悄悄地變得不同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在崔望與掌宗斗劍之時，鄭菀已經(jīng)領(lǐng)著鄭齋、王氏、稷王，一路沉默地回了租賃的小院。
買下的凡人仆役是一對中年夫婦，趁他們不在，已經(jīng)手腳麻利地將小院灑掃干凈，守在門邊。
“稷王，您便在此處歇著罷。”
鄭菀不愿看稷王面上的狂喜，失魂落魄地帶著父母去了正院，一步步跨過中庭，上走廊，廊下氣死風(fēng)燈幽幽打著轉(zhuǎn)。
別說跟首輔府相比，便是鄭家老宅，這地方也顯得太過逼仄了。
紅漆暗沉沉的，有股發(fā)霉的舊味，一進(jìn)的院子，正房兩間，左右?guī)扛饕唬俗∠拢仓挥嗔艘婚g右?guī)俊?
鄭菀站在這小院里，上界時的狂喜成了巨大的失落，頭頂?shù)钠G陽照得她汗涔涔的，眼里都像淌了汗。
“阿耶，阿娘……是菀菀錯了，是菀菀錯了……”
玉璧只照出兩個字：凡人。
不論是阿耶，還是阿娘，都是凡人，一點(diǎn)根骨都沒有的凡人。
“菀菀——”
王氏嘆了口氣，走到她面前，溫柔地將她抱入懷中。這個溫順的女人從來不大有主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此時卻展現(xiàn)出了巨大的包容力。
她將鄭菀抱在懷中拍了拍：“菀菀哪里錯了？”
“菀菀不該帶你們來這里的，若你們還在凡界，便當(dāng)享受富貴榮華，至高權(quán)柄，此處、此處……”
鄭菀將腦袋擱在她的肩膀，聞著母親身上熟悉的香氣，泣不成聲。
“菀菀不來，我與你阿耶如何知道不能修煉呢？”
王氏輕輕摸了摸她腦袋，只覺得之前在她與夫君面前擋風(fēng)擋雨的大人一下子又成了她懷中的幼兒，“菀菀，這不是你的錯。”
“你三歲時最喜笸籮果，笸籮果味異，你卻一定要帶著阿耶阿娘一起吃。六歲時歡喜七巧環(huán)，覺得此物是世間最好頑的食物，便也要給也阿娘一個……”
她嘆了口氣，“菀菀不過是太歡喜阿耶阿娘了。”
鄭齋也道：
“榮華富貴、功名利祿我與你阿娘還見得少？能來此地見識一番，已覺不枉此生了。菀菀，莫要強(qiáng)求。”
“不，”鄭菀抬起頭，一張臉已被淚填滿，眼神執(zhí)拗，“對，我去找崔望，他一定有辦法！我去求、去騙，也一定要想辦法讓你們能修煉——”
“站住！”
鄭齋喝止住她，“不許去！不許你去找他！莫說他將你棄了，便是當(dāng)真與你千種百種珍物，我與你阿娘也絕不會服！”
“阿耶！”
鄭菀轉(zhuǎn)過頭，“你之前不也沒阻止……菀菀么？”
“那是因?yàn)槟阆搿！编嶟S緩步向前，溫和地看著她，“阿耶絕不要你去求他，我與你阿娘，會盡量活得久一點(diǎn)，能伴你幾十年，便已經(jīng)知足了。”
“可菀菀不知足。”
鄭菀淚流滿面，仰著頭看著這個向來頂天立地的父親，近一年來，他白發(fā)增了不少，她道，“菀菀想，阿耶阿娘能伴著菀菀百年、千年……”
她捂著眼睛，有眼淚從指縫里撲簌簌落下，像晶瑩的珍珠，“菀菀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