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窗前,白裙少女帶著一群密密麻麻的黑影在越來越狹窄崎嶇的羊腸小道上跋涉,顫顫巍巍,便如踏天之塹,隨時都會跌下來。
“為何不會?”
明玉真君好奇問起,崔望卻又閉嘴不答了。
浮生真君佛珠捻得飛快,唱了一句佛號,道:“人生而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悔,求不得,放不下。放不下妄念,舍不下執著,便不成圣,不成佛……阿彌陀佛?!?
天羅宗存大乘佛法,九轉輪經講究的便是入世后出世,入世要至情,出世要脫俗,否則必定為塵心所累。
無數宗門弟子頷首同意:
“確然如此,可惜,可惜了?!?
再看向水晶窗內,神色便多有唏噓,這般天賦,卻連斬妄都做不到……實在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崔望負手站著,始終靜默不語。
水晶窗內的鄭菀卻不覺得可惜,只是這一眼見不到頭的暗影里,無數阿耶阿娘尾隨著、又簇擁著,她腳下的道幾乎快擠沒了。
偏偏前邊的柳依還在虎視眈眈。
她厲聲喝她:
“還不殺?!”
“關你何事?”
鄭菀覺得她莫名其妙。
可柳依突然動了。
便在鄭菀萬般提防之下,她突然跨過自己那條道,來到她的小道上,掌心一道火球垂直朝前方轟去。眼看快要撞上阿耶阿娘,鄭菀驀地發出一道冰箭,冰箭悄無聲息地出現將火球沖散了。
“你干什么?”
“你不殺,我便替你殺。”
柳依話落,隨手向后發出一道火球,將身后的“崔望”轟成飛灰。
“你有???”
鄭菀奇怪地看著她,“讓一讓?!?
照她的理解,柳依該趁機上來給她鉆心一刀——或者一道火球,畢竟她之前干的事兒確實不怎么地道。
可柳依卻反過來對付她阿耶阿娘,鄭菀記得,玄蒼界管這叫“心魔”“執念”,如果心魔和執念是這般可愛的東西,她是萬萬不會想除去的。
“可笑,大人竟然、竟然會……”
柳依望著層層疊疊快要將鄭菀湮沒的“東西”,她當然認得出,那是凡人界里高高在上的鄭首輔與首輔夫人,便這樣一團腌臜東西,鄭菀居然舍不得殺。
她明明該嗤之以鼻,心里卻仿佛堵了一團氣,柳依抬手,連發三道火球,試圖將礙眼的腌臜東西除去。
除去了,鄭菀也就跟她一樣了。
誰知鄭菀竟然一個跨步向前,直接擋在了那三道火球前,她的元力和術法實在太微末,在第一道冰箭擋去一顆火球后,第二第三道火球無法,只能用身體去擋——
“轟,轟——”
鄭菀悶哼了一聲,捂著心口,狠狠揩去嘴角的鮮血,幸好急中生智,冰箭幻化成了冰盾,將火球攔下來了。
“不許你動我阿耶阿娘?!?
“瘋子。”
柳依看瘋子一般看著她。
鄭菀已經顧不得她了,她被身后與身前的阿耶阿娘簇擁著往前,走了一段,她突然停了下來,盤膝坐于小道之上,不走了。
無數團黑影傻呆呆地站在她左右,不動也不鬧,數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柳依咬著唇,神情復雜地看著她,轉頭看了看遠處村莊的燈火,干脆頭也不回地走了。
水晶窗外,各派弟子們看著這出人意料的一幕,不由面面相覷。
連暗中關注此處的道君們也驚了。
此等情況,便是修道修玄史上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古有殺妻殺子殺女證道,可從未見哪位修道之人,竟然因區區一個幻象,便停了腳步、輟了歸途,停下探索之心,這……
“凡心過重,過重啊。”
井宿道君痛心疾首道,“既已逆天改命,當好生珍稀,為何如此、如此……冥頑不靈,冥頑不靈?!?
天鶴道君修無情道,行無情-事,自是更不能理解。
倒是那鵝衫男修點著桌子打起了拍子:“這小修士,要修該修那紅塵十里,入我玉清門,倒也使得?!?
便在此時,
“咚——”
“咚——”
“咚——”
方才還在羊腸小道上閉眼修煉的小修士突地出現在了大殿,伴隨著十二聲鐘磬長鳴,睜開了眼睛。
她眸內仿佛有琉璃光影,一閃而沒。
“這——”
天鶴道君失態一般站起,“這是先天道種?”
“當年我弟子浮生從崎門而出時,不過十聲長鳴,證‘如意’道種,”一光頭大和尚持缽走入房內,“天鶴,你那小徒兒——”
“十二聲鐘磬長鳴,證‘無情’道種?!?
天鶴道君收回一瞬間失態,“不過這小修士,我沒看明白,是何等道種?!?
“十二聲——”
井宿道君掐指捏訣,古周推背圖未推演一半,突地噴出一口鮮血,他面色慘白,揮手只道,“推不得,推不得?!?
道種也分高低,修道者,在初入道門時,心性越合某一道,便會在一開始種下所謂道種,但不是所有修士都能引起鐘磬長鳴。
崔望修行無情道,為先天道,十二聲;如意道為后天道,十聲;而鄭菀此時覺醒的道種,也是十二聲鐘磬長鳴,卻無人知曉,究竟是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