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走罷?！?

鄭菀推崔望,“你應(yīng)了我的,要替我照顧阿耶阿娘,給他們摔盆送終?！?

崔望一動不動。

他抱著她,整個身子繃得像一具僵硬的石雕。

“崔望！”

鄭菀斥他，“你愽凌崔氏子素來一諾千金——”

“——嘖嘖。”

旁邊看熱鬧看了一會兒的七殺走上前來，拍掌大笑,“真是郎情妾意，好生感人。”

紫微星君整個身體鼓脹成了一個球。

七殺負(fù)手踏近，直到距離鄭菀和紫薇大約一丈,才停了。

他抬頭看著鄭菀，那眼神有些奇異，讓她一時辨識不清，像是書遠(yuǎn)，像是……書晉，可再看,卻是七殺。

“我再問你一句，書遠(yuǎn)和書晉，你喜歡誰？”

七殺問得輕輕的。

紫薇星君鼓脹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

他整個人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方才清雅出塵的模樣了，遍布的眼睛、嘴巴,讓他看起來活像個圓形的怪物。

“七殺？”

紫薇突然間哈哈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難怪……”

“你背叛我，選擇與這女娃娃合作，你也歡喜她？難道你不知道，本君魂滅之時，便是你消亡之日？”

“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誰能想到，當(dāng)年眼睛不眨便能屠滅六城的仇戾仙君，居然會愛上一個女娃娃，還為了她自尋死路，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紫薇星君險些笑岔了氣。

“星君錯了。”

“哪兒錯？”

紫薇星君好整以暇地問。

怨氣所化之口，與不盡的血霧在他體內(nèi)肆虐，內(nèi)臟被一點(diǎn)點(diǎn)啃噬，可他的聲音似乎聽不出什么痛楚。

“你將那山羊胡子在石棺前摔個稀巴爛，造出一堆鳩明草，不就是為了點(diǎn)化這女娃娃？是本君大意了，自以為勝券在握，竟未發(fā)覺你二人在暗中的勾當(dāng)……”

“錯了。”

七殺挑眉，“星君，你不急著死了？”

“不急，聽完再死。”

“星君對萬事有求知之欲，不喜歡謎團(tuán)。而我七殺，平生最厭惡之事是什么，星君可知？”

“鳥兒?！?

七殺頷首：

“是，鳥兒。”

“……鳥兒多美啊，雙翅一振，便可翱翔天地，這等自由快活，我七殺卻求而不得。所以，我每每見之，必要掐其脖頸，斷其羽翼，另其再不能快活，方能泄恨?！?

“你是本君這萬萬年來，見過最奇葩之人。”

紫薇星君點(diǎn)評。

“這萬年來，我頸戴枷鎖、羽縛韁繩，再不能肆意——我七殺，可不歡喜頭頂有人站著?！?

“那為何又忍本君這許久？”

紫薇好奇道。

“我可不做賠本的買賣?！?

七殺一攤手，唇角勾起的笑邪肆又得意，“你瞧，這不，讓我等到了機(jī)會。你一命，我一命——”

“哈哈哈果然夠瘋！不愧是本君當(dāng)年看中的人物?！?

紫薇星君半點(diǎn)不見惱。

“現(xiàn)下，我還要做件讓你不快活的事兒?！逼邭泛呛堑氐?，“小修士，你還未說，喜歡書遠(yuǎn)多一點(diǎn)，還是書晉多一點(diǎn)兒？”

鄭菀看著七殺，猛然間意識到什么。

若要算因果，七殺亦是承紫薇之因，一萬年前，怕是紫薇從必死之局里救了仇戾、也就是現(xiàn)在的七殺——

七殺已是必死。

但若他肯出手，砍斷這些鳩羅之手——

鄭菀定了定神：

“都不喜歡?！?

這人心思詭譎，實(shí)在難猜，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個厭惡被人控制的狂妄之徒，同樣也會厭惡被人欺騙。

崔望顯然也意識到了。

他緊盯著七殺，環(huán)住鄭菀的胳膊收了回來，甚至還退后了一步，將自己掩入一片球狀的陰影里。

“都不喜歡？”

七殺咬著字，笑瞇瞇地道，“都不喜歡啊……那挺可惜的。”

他眼神突然冷了下來。

“喲，熱鬧看完了，走罷。”

話音方落，紫薇星君鼓脹的速度猛然間增快，眼看便要自爆——

崔望上前一步，抱住了鄭菀。

“砰——”

一聲沖天巨響，血霧滔天，氣浪翻涌，以摧古拉朽之勢將空間內(nèi)的所有都夷為平地。

桌、椅、樹，還有人……

只剩一片空茫茫。

石棺外，盤膝而坐各自調(diào)息的大修士們猛然間睜開眼睛，連連踏空后退。

劍網(wǎng)被沖成齏粉。

棺蓋“砰的”一聲掀開，吐出一道人影。

天鶴道君當(dāng)先沖上去，一抖袖，排開氣浪。

其他人也各施神通，幫著天鶴將人裹了過來，放于祭臺。

這人血漬呼啦一團(tuán)，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人樣了。胳膊往前伸著，仿佛在環(huán)抱某樣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

法袍七零八落，浸泡了血水，緊緊裹在身上。

一身的血寸口，面上一片血污，依稀能看出輪廓。

有人施了個滌塵訣。

那人俊挺的五官露了出來。

面如凈雪，豐鼻薄唇，烏鴉鴉的長睫下，一雙眼睛死死閉著。

“離微……道君？”

幾人面面相覷。

進(jìn)去的是玉清門那女娃娃和仇戾仙君，怎出來的，是離微道君？

而且看樣子，情況不大妙。

“徒兒？徒兒？”

天鶴道君手指抖抖嗖嗖地伸了過去，還未觸到，便又閃電般縮了回來。

“道君莫擔(dān)心，離微道友吉人自有天相，承天之運(yùn)而生，如何會有事？”

有人安慰。

“是、是，本君那徒兒命硬著呢，豈會那般輕易便出、出事？”

天鶴色厲內(nèi)荏，心一橫，手指往徒兒鼻下一遞，待觸到那若有似無的一絲鼻息，立馬松了口大氣：

“沒，沒事，沒事，活著，還活著?！?

他一下子往后坐倒在了地。

“元丹，八階的復(fù)洛丹！快，快！”丹心宗大修從儲物袋里取了一顆出來，“就一粒?！?

“知道，承你的情?！?

天鶴道君立馬坐起，奪了他丹便往小徒兒嘴里塞。

誰知徒兒牙關(guān)緊咬著，怎么塞也塞不進(jìn)。

“這、這……到底怎么回事？”

“莫不是還醒著？”

有人小心翼翼地問。

這時，底下那人睫毛顫了顫，眼睛緩緩睜了開來。

那雙黑漆漆的、從前盛滿了浩瀚星辰的眼眸，此時仿佛含了薄翳似的冰層，空茫茫一片。

“徒兒啊，醒了怎么不吱一聲？嚇?biāo)罏閹熈?，快，把丹丸吃了?！?

天鶴把元丹往崔望眼前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