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好,一片澄明,暖風吹過,滿林竹葉瀟瀟如雨。密林深處是一條小溪,流水潺潺,裊裊生出淡淡的水霧。只見溪畔青石之上,一位白衣女子倚石而坐,長發(fā)如同墨玉一般宛轉(zhuǎn)垂直腰際。明凈如水的目光靜靜盯著溪水旁那一條通向西街口的小路,眉梢有些許淡愁揮之不去。
那一條小路極少有人經(jīng)過,路邊長滿了長草。這幾日南旭四處尋醫(yī)求藥,輕云的尸毒依舊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安凝去神廟求了護身符,請高僧施了神咒,佩在輕云身上,竟然暫時遏制了尸毒蔓延。看來那些歪門邪術還是畏懼神力的。
遙望小路盡頭,南旭遲遲未歸。近幾日,差不多整個茗都城都傳遍了,司徒府以萬金求一株蘭蝶草。更有甚者專門為此趕往古冥山,希望能摘得一株換萬金之富——縱然那些人也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古冥仙草。然而萬金富貴的****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抗?
驀然白衣女子空明的眸子有了焦距,一抹白色的身影從她眼中映出來,唇邊不由露出一絲淺笑帶著強烈的希望,仿佛只要他回來輕云就有救了一樣。
安凝站起身子,待那人又走近了一些方才意識到自己認錯人了。
今天怎么那么晚還不回來?安凝輕輕嘆息,想起輕云又有些不放心,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目光突然停滯了一下,小路的那一頭又一個人影徐徐而來。無霜瞥一眼那錦袍男子,心里莫名悸動,恍惚間心跳有些失常地加劇。苦澀一笑,抬手按住心口。
男子的目光投降那一抹白色纖弱的背影,一瞬間仿佛穿越了宙宇洪荒,輪回了幾生幾世。只是那一眼,仿佛世界萬物都化為烏有,面前只有那一抹白色飄渺的有些不真實的人影,難以置信地緊緊盯著她,害怕一眨眼又消失不見,唇邊沒有意識地滑落兩個字,繾綣情深:“無霜……”仿佛這兩字時時刻刻都含在嘴里,一張嘴便會傾瀉而出,氤氳著靈魂深處那沒有盡頭的思念,鉆心刻骨,痛入骨髓……
聽到那一聲低呼,單薄如紙的身子輕輕一顫,似乎每一根神經(jīng)都被撥動了,心中震驚地難以承受。緩緩轉(zhuǎn)身,看一眼那錦袍男子,俊逸不凡,貴氣天成,全身上下灼灼散發(fā)著傲視清華,讓人不敢逼視。可是他臉上的神情讓她覺得悲傷心痛,仿佛承載了太多的情意和思念,那樣錯綜復雜不堪重負,那一雙幽深的眼眸如同深海一般望不見底,卻閃耀著攝人的光彩。
安凝心跳地厲害,那樣一個男子就這么毫無掩飾地緊緊盯著她,眸中清輝流動,仿佛要將她生生吞下。
毫無預兆地,那男子忽然一個箭步跑到她面前緊緊將她抱在懷里,那么用力,似乎要將她捏碎。她驀然心驚,恐懼地睜大眼睛不住掙扎。然而那一雙手那樣有力,緊緊箍在她腰間,她吃痛地發(fā)出一聲低低地****,仿佛聽到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疼痛難過地無法呼吸。她忽然極度害怕,窒息讓她無法喊出聲,驀地她用盡全力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下去,直到口中彌漫起濃烈的血腥。那個死死抱著自己的懷抱微微一僵,卻將她抱地更緊。
她很害怕,然而男子的低語在耳邊響起,帶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悲傷,一遍又一遍地低喃:“終于找到你了……”
感覺到一顆冰涼落在她的頸項,她突然就停止了掙扎,從心底被感染了哀傷,閉上那一雙略帶驚恐地眼眸。
肩上的血染紅了衣服,感受到劇烈的疼痛他更加用力地抱緊她。他已經(jīng)分不清是在夢里還是在現(xiàn)實,可是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哪怕隨這一場夢一起灰飛煙滅!
懷中的人不再掙扎,他聽到自己略帶沙啞地低語,帶著無窮無盡的思念和深情:“無霜,終于找到你了,終于讓我找到了……”
聽到男子話,恍如在夢中的安凝忽然一怔,終于她發(fā)出一聲低呼:“放開我……”
男子聞身體一僵,雙手緊緊握著她的雙肩,一臉震驚地凝視著她,幽深的眼眸明滅不定,傳遞著震懾人心的威嚴,他的聲音卻還是溫柔的:“霜兒?”他低低叫了一聲,看到她陌生的眼神,滿臉的難以置信,“我是楚易——”
“你叫我什么?”她皺眉,仔細凝視他的臉,忽然覺得似曾相識,然而再看一眼又覺得陌生,心中又擔心起輕云,淡淡道,“我不認識你,我得回去——”
“你說什么?”他的心驀然一沉,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絕望的氣息如潮水一般至心至腦……讓他感覺到飄忽不定的虛無。時間仿佛在那一刻終止,他再也無法承受地大吼:“你說什么?你說……不認識我,不認識我……”仿佛瘋狂了一般,他陡然大笑起來,神情凄涼絕望。整整二十五年,青梅竹馬,生死患難,不離不棄。他翻遍大靺千山萬水,尋她至此……到頭來,她卻忘得一干二凈!
分明有眼淚,極大的一顆,從他眼角沁出,緩緩滑落空氣中。
他歇斯底里的神情讓她恐懼萬分,她的臉有些慘白,忽然轉(zhuǎn)身呼叫起來,“旭……旭,救救我……”
正好趕回來的南旭聽到呼叫,心中一驚,慌忙拔腿朝著聲音奔來,驀然看到一個男子緊緊握著安凝的肩膀,神情幾乎瘋狂。
“放開她。”他厲吼一聲。然而那男子絲毫沒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就是空氣,一雙幽深無底的眼眸空無一物,有一種難以喻的絕望。
安凝感覺到肩上的力道漸漸松懈,猛然用力掙脫他的雙手,撲到南旭身邊,眼中盈盈有淚光閃現(xiàn)。南旭輕撫她的肩膀,滿臉疼惜,她后怕地鉆進他的懷里,身子不住地輕輕顫抖,只覺得那一道怨恨攝人的目光始終在自己身上,不由多了一分寒意。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依入那個男人的懷里,神情那般的信任和依賴。多少春去秋來朝朝暮暮,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見到那一張在腦中刻畫了無數(shù)次的容顏,終于盼到了這一刻了,卻已是天涯漫漫陌路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