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離璞羅教祭典盛會還有半個月。帝都表面上看起來平和無波井然有序,然而暗地里御林軍的調動頻繁了許多。
八王爺府上不同面孔的人往來不絕。長瓔坐在屋里,隔了一條長廊望著對面兩個玄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從燕楚風書房出來,小聲討論著什么,神色嚴謹肅穆。
她越發心里不安,口中喃喃念出聲:“九月初九……九月初九,難道,難道璞羅教真的要亡了么?”
驀地,她豁然起身走出房間向對面書房走去。
門是虛掩的,她輕叩了兩聲。
“進來?!甭牭侥莻€低沉的****嗓音,她忽然有些退縮,遲疑著推開門走進去。
“長瓔。”男子從案卷中抬起頭,眼神疑惑地看著她,驀地唇邊溢出一絲溫潤如風的笑意,淡淡問道,“找我有事么?”
“我……”她袖中的手指緊張地輕輕握住,眼神閃爍不定,甚至不敢看燕楚風的眼睛。
“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說?”燕楚風干脆放下手中的狼毫,凝視她的臉。
“我想回璞羅教參加祭典。”她猝然說出口,心也在那一刻疼痛地難以喻。
如此,他會怎么想她?
燕楚風微微一愣,臉上的笑意僵住。許久才緩緩道:“你要是想走那便走罷?!?
聽到想要的回答,她本該高興才是,然而她的心仿佛墜入了萬丈深淵,一時間失落悲傷悔恨源源不斷地涌向她的大腦深處,讓她漸漸有昏昏沉沉的感覺,仿佛置身于重重迷霧中。
“你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哪里?!毖喑L淡漠地聲音再度響起,沉吟了片刻,忽然又低聲道,“不管你走到哪里,若回頭看一眼,王府的門還是開著。長瓔……你,會回頭看么?”他遲疑著問出一句話。
原本渾噩的大腦忽地一震,長瓔抬起頭凝視他英俊的臉。他溫潤的眼里有掩飾不住的期待,然而這樣的神情卻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會回頭么?會不會?
她微微閉上雙眸,一向冷傲地臉上隱約是痛苦和掙扎的痕跡:“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弊詈?,她用極其淡漠的語氣回答,仿佛的她的心從來沒有因他凌亂過。
八月三十,朝陽亙古不變地升起,似血般艷紅。
長瓔從王府回到璞羅教,邱勻天將她喚入密室。
白玉的面具,玉雕的下巴,那一張深刻在她腦海中的臉這一刻讓她分外膽寒。她袖中的手指不斷地握緊松開,莫名地恐懼讓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既然那么害怕,又為什么要回來?
她腦中飛快地閃過這個問題,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或者,她的心還是在這里。
“看到你回來,我很高興?!痹谒o張之余驀然聽到這句話。她抬頭目光掠向他的臉,他唇邊竟然有一絲僵硬的笑意。
她高度緊張的神經慢慢緩和,低聲道:“長瓔回來參加祭典——”一語未畢,忽然聽到室外兵器擊撞和混亂的廝殺聲。
“出什么事了?”沙啞蒼老的聲音直擊心底。
外面忽然飛奔進來一個弟子,滿臉鮮血跪倒在地上:“教主,朝廷御林軍突襲我教……?!?
她的腦袋忽然嗡嗡作響,一瞬間猶如天崩地裂,下面的話再也聽不進去……
不是九月初九的么?怎么變成了今天?
他,竟然騙她!
她飛快地看一眼座上帶著白玉面具的男子。男子的目光猶如利劍射在她的臉上,陰邪莫測,騰騰的殺氣直刺她眉心。
燕楚風,燕楚風……她閉上眼,將這個名字狠狠地咬在唇齒間,仿佛要將他生生撕裂。
她微微閉上眼,本以為自己活不過下一刻,然而卻聽到一個蒼涼至極的聲音:“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對我,長瓔。”他的眼中全然沒有了殺氣,只有無窮無盡的悲傷和失望,暗啞蒼老的聲音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被心愛的弟子背叛的老者。
她不敢想象教中神一樣的人物也會有這樣脆弱絕望的一面。那個養育她二十多年俯瞰眾生的教主,在這一刻,儼然只是一個被背叛的蒼蒼老者。
“不是我,教主,不是我做的?!崩⒕魏妥飷焊型淌伤男?。她慌亂的神情忽然鎮定下來,眉間凝聚起濃濃的殺氣和恨意,霍然一個轉身沖出密室,連青色的背影都仿佛被怨恨蒙了一層霧,模糊地消失在邱勻天的視野里。
一絲陰邪莫測的笑意劃過唇角。
善而圖報——
長瓔,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現在該到你報答我的時候了。
只是片刻,外面已經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死尸遍地,鮮紅的血仿佛從地下涌出,源源不斷沿著游廊往下蔓延??兹覆蔹S橙色的花早已經染成一片殷紅,赫然觸目。
廝殺聲源源不斷地從倌心臺傳來。長瓔全身忍不住劇烈顫抖,竟然死了那么多人!雙目一瞬間如寒劍射出幽寒的光芒,她陡然縱身飛掠而起,一路踏著地上堆積的死尸閃電般掠向倌心臺,青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唱著悲傷絕望的挽歌。
堆積如山的尸體旁,面容英俊的男子錦袍上沾滿鮮血,將長劍從璞羅教弟子的胸中拔出,眼睛卻淡漠地盯著飛掠而來的一襲青衣。
耳邊廝殺慘叫聲漸漸淡去,天地間仿佛就只剩下了那一抹青色的身影,帶著無法冰釋的怨恨,落至他的面前。
一切都不可原諒!
他緩緩閉上眼。
那么就給她一次機會來決定他的生死!
感覺到胸前一陣透骨的冰涼,血順著長劍的邊緣流淌滴落。
那一雙顫抖的手忽然頓住,再也刺不進去。然而目光卻是怨恨而冰冷的,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被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