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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歲月(1)
“老四……老四……”
“四弟……四弟……”
“爹……爹……”
“四叔……四叔……”
林雨桐迷迷糊糊的,耳邊嘈雜的很,夾雜著哭腔的呼喊聲,叫她激靈一下子醒過來了。腦子沒轉(zhuǎn)過來,第一反應就是:四爺怎么了?
四爺怎么了?
在這里并看不見的!
這里是哪里?房間……是好房間。房間里還留著熏香的味道,可除了圍在窗口和門口的人之外,里面空蕩蕩的一件家具也沒有。
再看那些人,都是女人。上衣下裙,頭發(fā)被梳成繁雜的樣式,只是衣裳頗為華貴,滿身卻不見珠翠。而且,一個個的都只在這個房間里,老的老小的小,隔著窗戶和門,朝外呼喊著,卻沒有人踏出一步。
林雨桐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左右的摸索著,人是躺在冰涼的地上的,再抬手看看,手心有薄繭,卻不是做活留下的。這應該是長期的抓握某種兵器才會生成的。沒再細看,先給自己號脈,這是驚厥過渡的脈象,原主只怕是被嚇的暈過去了。她想起身,可這頭一動……有點疼,后腦勺的位置疼的特別厲害,根據(jù)這個碰撞的位置判斷,鬧不是摔了的時候腦袋跟地面有過親密接觸,疼是肯定的,也有些輕微的腦震蕩,不過沒關(guān)系。這具身體本來的體質(zhì)不錯。
耳邊的叫喊聲夾著哭嚎聲并沒有褪去,相反,一聲比一聲激烈。
正要起身,就聽到一個聲音哭喊著:“娘……我爹爹……”
喊著,人已經(jīng)到跟前。先看到的是一雙小腳,穿著果綠的錦緞繡花鞋,鞋面上繡著金菊的花樣,頗為精致。她仰起頭朝上看,是一張哭花了的小臉,十二三歲的年紀。筆趣庫
是原主的閨女嗎?現(xiàn)在沒時間找尋原主的記憶,她搭著孩子的手起身,她怕外面那個被人呼喊的人,便是四爺。
到了門口,這些女人都發(fā)現(xiàn)她了,然后主動讓了讓。除了兩個明顯看上去年紀已經(jīng)大了的女人,其他人都讓開了。
不知道身后誰說了一句:“弟妹,在這里看看四弟吧。”
外面飄著雨,青石板鋪就的院子里,趴著個人,生死不知。那脊背到臀部,衣服都被血浸濕了,雨打在人身上,那血水混著雨水,滿院子都飄著淡紅色。
這樣的傷,原主真有可能被打死。而這樣的傷,若是不能及時處理,便是四爺來了,也難保要一命嗚呼!
林雨桐再也不顧其他,霍開人就往出跑。才沖出去,兩桿長qiang就攔住了去路。這兩人喊道:“犯婦退回!”
犯婦?
林雨桐心道一聲果然,要不然怎么解釋空蕩蕩的豪宅,怎么解釋滿屋子的主子打扮的人卻擠做一堆。
可這又如何呢?
抬眼看去,這并不是牢房。這還是大戶人家的宅院,如今女眷被關(guān)在西廂,而東廂窗口也有人在站著,一臉的焦急,卻沒有呼喊。那邊,是家里的男人。
家被抄了,人被關(guān)了,卻也只是圈在屋里,并沒有下大獄。
這說明什么?
說明還沒有定罪。
林雨桐甩開擋在面前的長qiang:“……犯婦?誰定的罪?定的什么罪?”
這兩人愣了一下,確實是沒說什么罪。
可這愣住的工夫,卻叫林雨桐趁機沖了出去,一直沖到躺著的這人面前。他的睫毛微微顫動,證明人還活著,她佯做拉他的手,去號脈,脈搏微弱。
她朝這人的臉上看去,這人睫毛顫動的厲害,試圖睜開眼瞼,好半天這才睜開一條縫隙。
然后兩人默默的凝視三秒,一個放心暈過去了,一個心狠狠的落下了。
林雨桐知道這人是四爺……心卻狠狠揪住了。此時四爺身上有傷,不能這么淋雨!她想背四爺起來,可那看守已經(jīng)走了過來,“四太太還是莫要為難我等,我等是奉命……”
奉命如何?想懟過去……可這么硬來終不是辦法。如今四爺有傷,這一院子老的老小的小,想跑也跑不了。院里沒多少人,但外面圍著的有多少兵馬一蓋不知。人在屋檐下,低低頭又如何。況且,林雨桐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這家是怎么獲罪的,因為誰而獲罪。因此,她就試探著問:“這奉命……難不成也奉命要了我家爺?shù)拿俊?
這個……倒是沒有!
這人愣了一下,有些沉吟。他們當然不敢要了這位金四爺?shù)拿厦嬉矝]說要誰的命,就只說了將人看住就行。
至于說被打成這樣,這不是上官的命令……只因私人恩怨而已。
可那家人,現(xiàn)在誰敢得罪?
這一愣神,林雨桐就從他的神情里知道,他們不敢要人的命。而且,只怕犯事的不是四爺?shù)脑怼K3隽艘豢跉猓蔷秃谩蔷秃茫谑潜M量語氣溫和:“既然不要我們家爺?shù)拿歉覇枌⑺绱巳釉谶@里,他可還有命?這與要了他的命又有什么區(qū)別。真要是出事了……幾位又該如何交代?我也不難為幾位差爺……只要允了我將人挪到屋檐下面便可……”
話沒說完了,院子走廊里就閃出一人來,“叫她挪!只要不出院子,跟你們不相干。”
這人長著絡腮胡子,滿臉的蠻橫。林雨桐起身,朝此人福了福身。這人倒是側(cè)身避開。
林雨桐這才伸手拉四爺,愣是將人背起來,往正房那邊的屋檐下挪去了。
那邊的屋檐下最寬敞,想來以前這里常有丫頭仆婦等待,因此,這里放著幾張春凳。這春凳原本是給有頭臉的人坐著等待的……而如今還沒有被沒收走……怕是這些當差的也會臨時用來歇腳。
但此時,卻派上了大用場。至少暫時不用叫四爺躺在地上了。
兩條春凳拼起來,四爺躺著還有余頭。現(xiàn)在得趕緊把四爺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給處理傷口。
可這細雨連綿,屋里還罷了,能遮風擋雨。屋檐下雖然能擋雨,但是不遮風呀。送到男人被關(guān)押的東廂房去?這身上的傷離了自己誰都沒辦法,過去也是個死。
衣服脫了,得有干燥的衣物換上才行。
心里一邊琢磨著辦法,手上卻沒停。衣服脫下來了,她先摸自己身上,腰里掛著荷包,荷包里不是金銀也不是吃食,而是兩個小瓷瓶。瓷瓶里裝的是女人裝扮用的,一個口脂,一個香粉。女眷去別人家做客,別的能使主家的,只這兩樣東西,不好用別人家的。口脂是吃喝之后要用的,香粉是入廁出來要撒在衣服上的。
這兩個瓷瓶雖不能救人,可卻能給林雨桐偷梁換柱機會。
手一轉(zhuǎn),就換了兩個瓷瓶出來,連身上的手帕也換成了嶄新的蘸著酒精的,把傷口消毒,然后撒上藥粉。再把裙擺里面的內(nèi)襯給撕下來,給包扎好。
這么躺著要冷死人的。她直起身子四下看看,才說找找,看哪里有衣服,沒有衣服弄些帳幔之類的東西先給蓋上也行呀,正尋思呢,就聽一聲喊娘聲:“……娘……這里……這里……”
是東廂的方向,窗口探出個腦袋,手里揚著衣服。
那是個十四五的少年,他一臉的焦急,身上只穿著里衣,卻把外袍給脫下來了。
林雨桐到底是走了過去,接了衣服,“你穿的少,別站在風口,去里面呆著吧。”
少年不語,一件一件的往外遞:“我爹怎么樣?”
“沒事!”林雨桐接過來才發(fā)現(xiàn),衣服有大有小,這大概是男人們都貢獻了一兩件,只是林雨桐是女眷,他們衣冠不整,不好露面吧。
少年都遞出來了,才又道:“娘放心,兩弟弟我會照看好。他們穿的少,挨著祖父坐著,沒事。”
林雨桐身子一僵,之前見了有個叫‘娘’的小姑娘,現(xiàn)在又來了個叫娘的小伙子,他下面還倆弟弟呢。
拖家?guī)Э冢质请A下囚。
要了命了。
來不及多說,趕緊過去,選了大小合適的給四爺換上,然后選了一個大披風將四爺從頭包到腳,這才把剩下的衣服給還回去,這里面老的老小的小,再病上一兩個,就能要了人命。
安頓好了,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靜了,許是下雨的緣故,天陰沉,黑的也特別早。
天一黑,林雨桐就趁著沒人注意,給四爺喂了藥,灌了水。然后把春凳連同人都拉到墻角,這里最避風。她也上了春凳,靠在墻角上,叫四爺貼著她睡,抱團才能取暖。
一靠在這里,整個人就頓時昏沉了起來。
腦子里走馬觀花,紛繁的很。可這所知所聞,都是后宅,外面的事,她所知甚少。
原主是在西北邊陲長大的,家里乃是世襲的千戶。家里祖父老當益壯,父母慈和,父母恩愛,上有兄長下有弟,只她一個閨女小名福娘。
福娘自小跟著兄長一起習武,林家三十二路槍法耍的純熟。家里也說,要找個旗下有前途的小子給自家孩子,林家方便提拔女婿,而閨女也不用遠嫁。
然后林家還真就看上一個,當時只以為人家是落魄人家子弟來混軍功的,長的一表人才,偏為人豪爽,林家祖父林祖德就比較上心,但凡有功,別叫人給吞沒了。而恰在此時,上面來了巡邊的欽差。而這欽差就是金匡,金家的當家人。筆趣庫
這樣的人家原跟林家也沒什么瓜葛,小心的應付完了就算了。誰知道韃子犯邊,城里混進了奸細意圖刺殺欽差。這欽差要是出事了,這大大小小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誰也甭想跑。林祖德當時距離金匡最近,于是,舍身一擋,一條胳膊被du箭射中,他也果斷,當時就砍斷受傷的胳膊,算是僥幸逃得一命。
林家于金匡有救命之恩,金匡要比林祖德小十幾歲,比福娘的爹林茂才又年長那么幾歲,然后人家在林祖德面前就稱晚輩,又見林家有一女未曾許配人家,就主動求娶,說要許配給他的嫡幼子。
林家不愿意高攀,卻不想這說的嫡幼子,竟是之前林家就看上的小子。
這小子就是四爺?shù)脑斫鸺境!K皇鞘裁绰淦亲樱皇窃诰┏顷J禍了,被送到邊城是懲罰也是避禍的。
林家覺得這還真是緣分,于是,就把福娘嫁到了金家。
這金家原本是開國之后被敕封的文定侯,可這之于金家,卻像是錦上添花。金家無人以勛貴自居,子弟讀書科舉,不可懈怠。金匡為第二代文定侯,兩榜進士出身。只隱約的知道,當今的皇帝康平帝便是金匡的弟子。
在原主的印象里,金家一直比較超然。老爺是帝師,皇帝娶了許家的姑娘為后,而皇后的弟弟徐時忠是皇帝的陪讀,也是金匡的弟子。
老爺子一輩子就這兩弟子。
而許時忠,這個國舅,娶的正是金家的大姑奶奶。
這位大姑奶奶去世好幾年了,沒生下兒子,只一獨女英姐兒。這許時忠字發(fā)妻死后,也沒有續(xù)弦,身邊沒有侍妾。跟金家的來往也很頻繁……
事情出了,都成階下囚了,可原主的腦子還是懵的,關(guān)于這事,腦子里全然沒有概念。
只知道,去世的姑奶奶是金家這一輩唯一的姑奶奶,是金匡跟老太太徐氏的嫡長女。
金家大爺金伯儀生來身體就不好,在原主的記憶里,一個月總有二十天是不出屋子的。他娶的是老太太徐氏的娘家侄女,是為大太太小徐氏。兩人有一子,取名金啟瑞,今年得有十八了,兩年前娶了小徐氏的外甥女姚氏,姚氏至今沒有喜信。
金家二爺金仲威,他倒是跟大爺不同,身強體健,允文允武,娶了京城最有名的才女文氏。兩人成親之后無子無女,也照樣恩愛異常。而且二爺也是康平帝的另一個陪讀,只是因為父親是先生,外人不知而已。金家也只他跟皇帝和那位國舅的關(guān)系最為親近。但這樣一個人,幾年前從宮里回來就腹痛難耐,不等大夫看診便七竅流血而亡。文氏就這般守了寡。
三房倒是庶子,三老爺金叔同是吳姨娘所生,只比四老爺大三個月。她娶了出身伯府的庶女孫氏,孫氏進門之后只得得一女一子。
四房便是嫡幼子金季常,娶了千戶人家出身的福娘。兩人都屬于身強體健型的,十四歲成親,十五歲便為人父母。別看福娘出身不行,但是對金家是有突出貢獻的。第一胎生了個閨女,這是金家這一輩的頭一個閨女,家里是無限的歡喜。因著生下閨女沒才出百日,就又懷上了一個,大閨女瓊姐兒就叫老太太抱著去養(yǎng)了。第二胎就生下長子金啟琨,然后一年一個的量,依次生下次子金啟珅,三子金啟琪,幼女金啟璇。
接連生下了兩女三子。
大房那邊父子身子不好,看的人顫顫驚驚,不知道壽數(shù)幾何?
二房一直沒生養(yǎng),那時候二老爺還沒死,家里怎么催人家也不管,就守著文氏,不叫媳婦受委屈。
三房是庶出,有一女一子沒錯,可也是先生了姐兒,后生的兒子。那兒子只比四房的幼女年長一個年頭。算是小一輩幾個小子里最小的那個。
所以在當年來說,福娘這接二連三的生了小子,就是給金家立功了。
可四房在這家里的處境好嗎?
福娘小戶人家出身,金季常又不是一個愛計較的,其實兩人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過。大閨女瓊姐兒在老太太身邊養(yǎng)著,倒是跟老太太和大太太小徐氏頗為親近,長到十五歲,婚事也是小徐氏幫著張羅的,嫁給了永平侯賀家的嫡次孫。去年成的親,之前剛傳來喜信,說是有喜了。大兒子琨哥兒今年十五了,就是站在窗口遞出來衣服的少年,今年春上成的親,媳婦白氏,這白氏是大夫人小徐氏娘家哥哥的養(yǎng)女,因父母在任上死了,這孩子就被收養(yǎng)到徐家。然后小徐氏做主說給夫家的侄兒。次子還沒成親,但親事已經(jīng)定了,定的是二太太娘家侄女。
大房只一個兒子身子還不好,四房這邊孩子多男丁多。大房把四房的大閨女說給了賀家,這賀家跟徐家有些姻親關(guān)系。大兒子更是說了徐家的養(yǎng)女,這是怕有人搶了大房的爵位。二兒子為啥會定個文家的姑娘?這怕是想過繼給二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