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跟著金匡還跟金濟在大廳里說話,之前的不好,像是從沒發生過一樣。林雨桐出來看了四爺一眼,就低聲跟徐氏低聲說了一句,然后娘兒幾個一起往出退。
出去的時候,大房這七狼八虎一排的兒子倒是知禮,齊齊躬身,送徐氏出門。
門外,倒是不見小輩,不知道是沒回來,還是沒過來。也沒人在意,這就直接先回自家院子。徐氏沒叫兒媳婦跟著回正房,她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有什么可說的。這會子,她還一腦子都是漿糊呢,只吩咐,“都回去預備著吧,說走這就又得走了。”
這話說出來,不由的叫人心里多了幾分悲涼。
林雨桐回去沉吟,一邊叫結巴收拾東西,一邊叫白氏帶著金雙幾個拾掇,這邊卻叫了金逸。
四爺說老太太的陪嫁莊子,那必然是這莊子就在村里。而金逸對這里熟悉,他叫了金逸想打聽打聽。
金逸一聽去老太太的陪嫁莊子,眼睛一下子都亮了,“那里最是寬敞。”他先說了這么一句,“咱們這里,是個山坳子里,縱深很長。只一面跟外面相通。老太太的陪嫁,就在最里面。順著村里的大路一直朝里,就是個過了河那一片一百多畝地都是老太太的。那里的地是最肥的,山上的溪水下來,十幾條都從地里過。沿著南溪穿過這片地,老太太的莊子就在山腳下面。莊子的一半是修在半山腰的,跟金家陵修的家廟,連在一起。您要是站在大門口往北看,山上就能看見廟宇,那里就是了。”
林雨桐就問,“可有人煙?”
“有!”金逸就道,“原本山上的獵戶好些都下來,十幾戶都住在莊子的邊上。另外,還有莊子上的佃戶……”就在村子最里面,哪里會沒有人煙。
聽這孩子這么一說,卻覺得這莊子倒是個比這宅子更安全的所在。
那就收拾吧,反正也不是自家的地方,只當是住了一回客棧罷了。
四爺回來都快晚上了,“別叫開火了,一會子去吃頓團圓飯。”
林雨桐見他嘴皮都干了,給他倒水,“到底是幾個意思?”ъiqiku.
四爺低聲道:“老太太誠心不跟這邊過了,怕是有咱們不知道的嫌隙。走一步看一步,只暫時別跟大房翻臉。”
說是吃團圓飯,大房一個女眷一個小輩都不見。男人在花廳,只二房的女眷陪著老太太。飯菜倒是豐盛的很,雞魚肘子應有盡有,只是氣氛卻奇怪。
也不知道是老太太不待見大房的女眷還是大房的女眷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反正這種狀態很奇怪。
老太太也沒解釋的意思,叫大家放開肚子吃。吃完才道:“回去安心睡,明兒一早,咱就走。”
稀里糊涂的,才說是安家了,卻不想,還得搬。
林雨桐這會子想的就是,遲早還得有個屬于自己的地方,跟四爺還沒被人家這么攆過。
她安撫幾個孩子說:“橫豎不能比回老家的路上更糟,那還有什么可怕的?”
那倒也是。
四爺晚上躺下了才跟林雨桐道:“那莊子我遠遠看了,雖看不分明,卻也未必比這里差。”
林雨桐還不是很喜歡這里呢。
在這里,跟高門大戶有什么區別?一樣的圈在內宅,大門不出小門不邁的。
她的要求不高,暫時能過冬就行。只要把眼前熬過去了,只要開春了,就有辦法了。敢明年冬天,自家還弄不來個過冬的地方。
于是,還沒等四爺再說,她就睡過去了。抱著四爺頭也埋在被子里,睡的特別踏實。
凌晨四點,外面就有動靜了,那些孩子起來了,在院子里收拾。反正是能帶走的都帶走。
林雨桐和四爺也起身,金久就進來把屋子里的一切東西都收拾打包,一根針也不多留。
璇姐兒抱著她娘的胳膊,掛在身上打瞌睡。外面正是最冷的時候,可整個西院都喧鬧了起來。
東院里,金濟一晚上沒睡。他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嘆氣,他只是不想受制于人,并不是絕情的要趕金匡一家走。
可老太太這么一來……他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知道西院已經在收拾了,他就起身,往正院去。
老太太坐在炕上吃早飯,醬菜一碟,雜糧花卷兩個,清粥一碗。幾十年如一日。
“母親!”金濟坐在邊上,“您……這是要置兒子于何地?”
老太太一下一下的攪動著碗里的粥,“也不光是為了老二……也是為了你,為了叫你好好的過日子的……你這些年,大半的時間住在外頭,為什么的?”
“母親……當年外甥女的事,寥氏確實是過了……”
老太太擺手:“好了……不用多了,你妹妹如今年歲也不小了,我們母女說起來,也有十好幾年沒見了。我想見我的閨女,成嗎?”
金濟跪下身來,“是兒子治家不嚴。”
老太太繼續吃飯,“還是那句話,別叫寥氏出現在我面前。”
這是到死也不肯原諒了。
金濟踉蹌的起身,像是拉扯到了昨日的傷口,可老太太連個眼皮都沒抬。
林雨桐并不知道這母子倆說的話,只帶著東西到門口。然后門口一輛一輛騾車都等著呢。老太太和金匡,請了牌位就出來,人和東西都上了騾車,天蒙蒙亮,就已經朝村里更深處去了。林雨桐這才打量村子,跟其他的村子比起來,這里多是石頭建造的房子,瞧著結實又保暖。家家戶戶的煙囪都在冒煙,想來不是燒炕,便是升爐子。一路行來,沒聞見粥飯的香味……那便是說,日子過的遠不是那么富足。至少農閑的時候,是不吃那么多飯的。
房子高高低低,不太平整,向來那些巷子也是一樣,順著地勢而為。倒是正中間這條路,倒像是花了大價錢的。寬且平整。往里走,是一路的上坡路,但坡度并不大。
大約走了有二里路,就看到一片被白雪覆蓋的空曠的地方。也不知道白雪下面是什么樣的,只看著那風打著旋的夾著雪沫子在空地上竄。
慢慢的,也就看清楚莊子的淪輪廓了。這莊子的房舍不像是金家的宅子那般青磚黛瓦,但卻也規整。一排排的房舍,整齊儼然,叫人覺得寬闊。
金逸跟在邊上解釋:“外面住的都是獵戶人家……莊子的房子,還在里面。”
果然,從這幾排中間的路進去,就是洞開的大門。從這里下車,順著游廊一路往上。這莊子確實是從山腳往半山腰修的。不過是通往上面的都是這種游廊。游廊是青石臺階鋪就的,一路往上行。又是七八十米,地方才似平整了起來。
這里不是一座宅子,是連著一排,一排的宅子。像是占了半拉子山面似得。
老太太坐著肩輿,挨個的指:“各家過各家的日子,從外面看,是一家,可里面,分著的。各個宅子里都不一樣,隨著山勢建的。”她指了指最邊上的宅子,“那邊的院子最多,但也緊挨著宅子在外圍,過了墻就是山林,老四一家人多,且都是習武出身,就叫住那邊吧。”
四爺看了金逸一眼,金逸就帶著他們一群孩子,先過去安頓了。
老太太點點頭,再叫往前走。
林雨桐隨著往前一路行,見這宅子并不是緊挨著的,每兩個宅子之間,按照山石林木,總能空出一些地方建造園林,就像是給自家指的宅子和下一個宅子之間,便是一窄溜子瀑布,不過如今天冷,給凍住了,便像是一面鏡子懸掛在那里一般。但想來,等天氣和暖了,這里的景致一點不錯。
緊跟著的,就指給三房。老太太說,“這里小巧別致。院子后面是深崖,等閑沒人靠近,也不怕賊人。三房人口簡單,住在這里最合適。”
孫氏心里一喜,連聲道謝。竟是覺得,這里一點也不比侯府原本的別院差。
文氏如今在暖轎里,反正不能見風,誰也沒見人。老太太沒給指地方,看樣子還是要跟他過的。
又過了一座像是藏書閣的所在,看起來院子闊朗的很。這院子里后面是山峰,山峰上是家廟。老太太站在這里,“進去吧!”
這個院子最深。
第一進,老太太看金匡:“這地方給你,你看著安排。我跟你媳婦就住后面。”二進住徐氏,三進住小徐氏和姚氏,四進是老太太。從四進繞進去,還有一片空院子,再過去是花園,出了花園,便是后門。一出后門,孫氏嚇的直往后退。這里是一片陵地,是金家的墳地。
墳地的邊上,是家廟。家廟修著整齊的院落,一半像是嵌在山體里。
金伯儀忙道:“孫兒覺得這里甚好,祖母若是允許,孫兒帶著瑞哥兒便在這里靜養了。”
老太太一愣,然后微微點頭:“也好,想住就住吧。這里一半的屋子是建在山洞里的,冬暖夏涼,最適合養身體。”
小徐氏和姚氏急著要說話,但到底沒敢語。徐氏只道:“伺候的人還要老太太幫著安排。”
老太太點頭,帶著人往三進她住的地方去。里面暖意融融,竟是比那宅子里瞧著有生氣多了。里面的東西也是半舊家常用的,老太太指了指椅子,“都坐吧。”又解釋,“我一年到頭,有八個月是在莊子上住的。咱們如今,除了五百畝祭田,就是多了這一百來畝的陪嫁……”
“不敢動您的陪嫁。”金匡忙道,“住在老太太的地方,已然叫兒子汗顏了。”
老太太擺手:“話不是這么說的。這山是金家的山,是你父親請先皇賜給他的。這里,是誰也奪不走的地方,才是你們的根。我也不怕告訴你們,跟大房為何鬧到如今,那就是這座山……什么都能撒手,只這個山頭,我不能撒手。這是你們的父親留給后人的。不能落在外人的手里。原本,過繼了來,我也沒把他當外人。大房的長子大郎到了婚齡,我把你妹妹家的大閨女許給了他,原想著孫子外孫女,這以后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家人了。卻不想,我那可憐外孫女,嫁進來一年邊去了。寥氏弄了她的侄女來給大郎做小,生生的要了我那外孫女的命。那時候,恰好你妹夫身子不好,你妹妹接我去作伴,也叫我拿個主意。你幾個外甥年紀小,那邊的族人又多。我這一去,誰知道這邊沒了看顧,反而折了那個孩子。折了也就罷了,偏偏的還大張旗鼓的去給報喪,你妹夫一口氣沒倒騰上來,也去了。剩下你妹妹帶著幾個沒成年的外甥掙扎……可我那好兒子,到底是顧著寥氏是他的血親表妹,全不顧你妹妹你外甥女的死活,出了這事,也只把寥氏送到州府了事……”
林雨桐心道:怪不得呢。
其實金濟想一上來就占據主動,從情理上來說,這并沒有不對。不能你們一家子一來,我們就得退讓。人家那邊七八個兒子呢。
可老太太在這兩個‘兒子’之間,選擇了不怎么熟識的庶子,也不愿意要這個陪伴了這么些年的‘兒子’,原來是因為老太太寒心了。
老太太只一個親生女兒,對誰也不如對親生女兒親。那外孫外孫女更是骨中骨肉中肉,把渾身的血肉喂給嫡親的孩兒尚嫌不夠,何況,這里有一條人命在。
金匡何等知機,“那母親把妹妹接來便是。這些年只怕也不能親近。如今也是我拖累的緣故,妹妹那邊日子也未必好過。倒不如把妹妹和外甥都接來,一家子抱團守在一處……”
老太太心里就是這么打算的,這些年,女婿沒了,那邊怕著京里的侯府,閨女那邊的日子尚且能過。可這獲罪的消息一旦下來,那族里可不是吃素的。
家業變賣了在別處置辦也行,只人好好的過來才好。
只是自己不出來,閨女是不肯回娘家的。
只要金濟和寥氏當家,金家的大門,她是不會邁進來的。
老太太問下面的兒孫,“如今知道日子不好過了吧?之前我說的,各家顧著各家的話,也還算數。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在山下,跟大房住,外面的事情有大房全全處理。如今,只剩下二房,事情都得你們看著辦。”她先看大孫子,“你守著家廟修養,是極好的。這個冬天就養著吧。開春了之后,另開個院子,也收幾個學生,金家得自己站起來,哪怕不能立于朝廷,也該是一方豪族。這些事情,你是長孫,得你來做。”
金伯儀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頭:“孫兒聽您老的安排。”
老太太又看小徐氏,“你雖為宗婦,可上有公婆要伺候,下有丈夫兒子要照料,只怕也無暇分|身。家事你就不要管了,如何?”
小徐氏不敢違抗,這又不是金家的地方,說到底,陪嫁是老太太的私產,最后是給自家還是給那位姑太太,誰也說不好。干什么做費力不討好的事。她點頭應承,“孫媳聽祖母安排。”
老太太這才看向三爺:“家里的田畝莊稼,這些你得操心。得空了,跟莊頭管事說說話,開春就得忙……一家子能不能填飽肚子,全在你了。”
三爺沒想到他得了這么一個差事,不安的看看四爺才朝老太太點頭:“孫兒……孫兒試試……”
孫氏一聽三爺得了差事,她立馬坐端正,想著,這管家的事得輪到她身上了吧。
結果并沒有,老太太把所有的人,包括金匡和徐氏都打發了,“老四兩口子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吧。我有些話,要單獨說給當家的聽。”
竟是直接繞過金匡和徐氏,叫老四兩口子當家。
金匡不意外,率先起身告退。
林雨桐和四爺面上不動聲色,但心里卻都皺眉:這家可不是那么好當的。
老太太等人都走了,才看兩人:“這幾天,我一直叫人看著……這一家子老少啊,也就你們兩口子是務實的人。我那今兒就說句坦誠的話,咱家的家底很厚,藏的糧食,三五年咱們餓不了肚子。攢下的錢財……看見后面那一座座墳了嗎?金家每去一個,棺材下面那一層,都是滿滿的一層黃金。這錢不打算用,也不想叫你們用,我現在不奢望走的時候也是黃金滿床,但我就盼著,你們能叫這一家子衣食無憂。在北地,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叫人說起金家,又得豎起大拇指……”她說著,就看林雨桐,“老四家的,你說,要做到這點,得先做什么?”
“先啊……”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得先想辦法叫朝廷……換個父母官吧?”
老太太嘴角一僵,愣愣的看著林雨桐。
林雨桐看她,又看四爺:“……”哪說錯了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