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游(29)
一夜好雪!
天還不亮,弘曕就被院子里刺刺拉拉的聲音給吵醒了。屋里很舒服,那種舒服比住在果親王府舒服多了。當(dāng)然了,王府也沒冷著他凍著他,炕是暖的,炭盆用碳也是可著用的。但是暖閣這樣的地方,上有長輩的話,他是沒資格去住的。以前覺得王府那么住也挺好,反正大家都一樣。可自從住到這邊的小院,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舒服。
墻是火墻,地下鋪著地龍。天一冷就燒起來了,在屋里穿著單衣都行的。內(nèi)室的地上他都鋪著毯子,皇額娘給專門給做了便鞋,在屋里穿就成的。起來掀開被子,窗簾拉來,窗戶上有冰花了。抬手抹掉,玻璃窗外一水雪白一片。
之前聽到的刺刺拉拉的聲音是院子里有人掃雪。他帶來的人并不多,貼身伺候的太監(jiān)一個,書房伺候的兩人,出門的隨從兩個。多余的壓根就沒帶。
皇阿瑪和皇額娘雖然住小院里不要人伺候,但是陳福到底是大管家,哪怕是住的零散,但是該照顧到的都照顧到了。雜活自有他打發(fā)人來做,吃飯就更不要說了,皇阿瑪和皇額娘不用御廚,但別人還是會用的。像是永璜,他,還有住在這里的張大人等等。反正是跟住在宮里的感覺是一樣的。不過這里比宮里更自在的是提前可以點菜。不奢靡歸不奢靡,但是想吃的一準(zhǔn)都是有的,還是都是極好的。點心吃食是常備的,也是最新鮮的。別說他不自在,就是跟著的這次伺候的人,也覺得自在。沒人每天每頓的伙食標(biāo)準(zhǔn)是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湯是隨機的。點心果子,每天也都有。
如此反倒是事兒少了,這世上的事就怕不公。什么都有條條框框的框架約束著,便少了許多事端。
正看著呢,瞧見廂房出來一人。
喲!永璜出來了。永璜原本是在對面的莊子住的,可那邊的住的不如這邊舒服自在。尤其是天冷之后,那邊沒有地龍。于是他自己跑過來住了,像是十六叔家的孫子,呵呵!還在那邊耗著呢,主要是十四叔當(dāng)時舍不得花銀子啊,房舍少了。沒這地方給住了。至于十四叔家的幾個,昨兒聽說今兒他們要搬到十四叔在這邊住的院子里去了,實在是扛不住了。
永璜是自己的親侄兒,其實性子也還好,怪老實的。叔侄倆平時還有個伴兒,這就直接給住過來了。
看見永璜出去了,他就給窗戶開了一條縫喊永璜:“大冷天的,你跟著湊什么熱鬧?”
永璜手里拿著鐵鍬,“六叔,起吧!祖父都帶著人去清路上的雪了……”你還敢賴床!
這就是唯一不好的地方!自家皇阿瑪太勤快!真是什么都得親力親為的。他都當(dāng)了十多年的爺了,在果親王府不自在吧,冷漠歸冷漠,但誰也不敢叫他干活不是?
現(xiàn)在……他再賴下去,怕是皇額娘一會子拿著掃帚垂他。
也不貪戀這點溫度了,趕緊起來。所以的錦袍都擯棄掉,就是棉大衣。衣服也是這邊給準(zhǔn)備的,每季都有衣裳的,色|色齊全。除了外面不鮮亮,別的倒是好。比如棉衣里面是羊毛,比如靴子也都是上好的毛料。冷肯定是不冷的。匆匆洗漱了,擦了皇額娘給的香脂,臉上手上都滋潤了,便是下面的奴才用的不如這個精致,可再怎么做活,也不見凍瘡的。
他出去拿了掃帚跟在永璜后面,“這是都起了呀?”聽著院子外面亂糟糟的。
“可不都起了嗎?”永璜哈著手,“聽外面的人還不少?!?
弘曕就叫人去把院門打開,門口都被清掃干凈了。來來往往忙活的可不止是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還有好些是周圍的的百姓,自愿的過來幫忙的。
其實大家并不知道住在這里的人具體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是跟王府有些瓜葛的人家,送來孩子過來附學(xué)的。
弘曕不算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頂多就是去蹭課的。但是認(rèn)識的人不少,路過的一個高壯的少年還跟弘曕打招呼,“金六爺,要不要幫忙?”
這種六爺?shù)姆Q呼,就跟叫地主家的小少爺意思是一樣的。反正你就是有點錢,我跟你客氣客氣。也就是這種比較平易近人,看著無害的,大家就是親近起來也不覺得有壓力的這種,才會有這樣的待遇。像是十四叔家那幾個孫子,人家都是繞道兒走的。
人家問了,弘曕就直接應(yīng)承,“好啊!正說今兒起的晚了打掃不過來?!?
然后少年呼喊了一聲,就過來好幾個牛犢子似的少年,嘻嘻哈哈的進來,一邊忙活,一邊相互打趣起來??匆娪黎€微微楞了一下。
永璜是很少到這邊來的,來的時候一般也都避開他們下課下學(xué)的時間,因此瞧這邊一陌生人,大家還好奇的看了好幾眼。
住過來了就表示關(guān)系親近呀。弘曕就介紹,“這是我大侄子,在莊子上幫忙管點事。我是借了他的光才來的?!惫P趣庫
就有那比較心細(xì)的少年比較驚訝了,“那你們家可是大族呀?!?
弘曕一愣,我家這個家族吧,是挺大的。但是你怎么知道的呢?
這人就說:“前頭那個小院,以前住著個十四老爺。那位老爺說是跟金先生關(guān)系莫逆,今兒一早,那院子門開了,黃班好幾個都住進去了。我聽人說,之前好像聽說他們中的那誰把十四老爺叫祖父。前幾天,你不是還說那誰你是堂侄嗎?”
弘瞻訕訕的,這倒是有那么一回事。碰見十四叔家的永忠了,這孩子沒收住,叫了一聲六叔。這就不好解釋了,他只得說那是堂侄,也確實是堂侄。這進進出出的,碰面是常事,總不能沒了尊卑還沒了長幼吧?
叫一聲六叔這還不應(yīng)該嗎?瞞也瞞不住。
他就說了,今兒這屋里還藏著更大的侄子,這個侄子可是親的。
正說著呢,永壁拉著永瑸跑進來了,抬頭也不看人,直接就喊:“六叔!我進屋去暖暖,都快凍死了……”路過了才看見永璜,這哥倆愣了一下,都喊了一聲:“大哥!”
永璜點頭,“西廂空著呢,什么都有,去那邊吧。”
兩人應(yīng)著,踢里哐啷的進去了,后面緊跟著好幾個奴才,行了禮沒稱呼就有涌進去了。
幫忙的少年看弘曕:“你家侄子不少?。 ?
弘曕:“……是??!”
“得多少呀?”
“不知道……沒特意記過!”
少年們:“……”說的跟真的似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侄兒?
弘瞻呵呵笑,沒法解釋呀。要是都過來念書的話,以后他連名字都可以不用了,‘六叔’就是他的代號。
永璜進去照看永壁和永瑸,問二人,“你們怎么過來了?”
“跟著阿瑪過來了,城門剛開就出城了。路上不好走……”
那也不至于冷成這樣?。?
“別提了,一拐進來,就不好坐馬車了。祖父帶著人掃雪了,我們能坐在馬車?還有那位傅恒……也來了!我看啊,這邊如今真不是秘密了。路口一早起來排了老長的隊,說是送來求學(xué)的。這地方哪里還擠得下?我阿瑪和傅恒好像是來量地方的……園子那邊都停工了,可著這邊先來。”
永璜還要問,就有人來傳話了,說是金先生找了。
找永璜和弘曕的。
弘曕在外面喊呢:“快著點,別叫等著?!?
永璜不敢耽擱,抓了大氅就往外面去。弘曕已經(jīng)等著了,叔侄倆不耽擱,沿著打掃出來的小路,一路就趕到外面。
四爺手下沒停,見了兩人就招手叫過來。
也都是大人了,總得有個差事吧。就在莊子里,這倆孩子又屬于能執(zhí)行的好,且保密措施做得好的。傅恒比較會做人,見了四爺直接就叫老主子,說他們不好總過來,有人來回調(diào)停當(dāng)然好了。意思就是找個隨時進出的具體負(fù)責(zé)。
四爺干脆叫了永璜和弘曕來具體負(fù)責(zé),上面有弘晝看著,出不了差錯。
關(guān)鍵是傅恒也忙,這不是要南巡了嗎?
這事四爺就算攔也沒用的,南巡這么大的事,是打從去年就定下的,圣旨都下去的事呢,能說不去嗎?
這得去的話,傅恒身上的干系大著呢。尤其是在弘歷瞧見誰都覺得像是要害他的情況下,那必然是要把傅恒走哪帶哪。顧不上那么多的時候,傅恒能怎么辦?輕重緩急上,自然就放棄這邊。這一放手,正好給老主子留個好印象。這差事叫自己辦,老主子挑揀起來了,自己能一個腦袋十個大。可人選由著老主子說了算,好也罷呆也罷,老主子沒啥挑揀的。
弘晝也樂的有人操辦,主要是他也想跟著南巡去。
他不僅想自己去,還怕林雨桐和四爺不去,這回過來了不急著走,給林雨桐做工作呢,“皇額娘,去吧,這此要去江浙,下次還不定是什么時候能再去呢。要自己去轉(zhuǎn)悠,出京城可就太難了。”他絮絮叨叨的,“本來就是江南督撫以及紳耆士庶奏請南巡,四哥就說,這江南百姓的心意,他收到了。但是南巡是大事,事關(guān)重大,不能他一個人說了算,這得把奏折交給大臣,看看大家的意見。這個折子批復(fù)下去,您猜這么著?閩浙總督喀爾吉善,署理浙江巡撫永貴的馬上折子,奏請皇上臨幸浙省,閱視海塘?;暑~娘您說,這個梯子遞的妙不妙。”
說是叫朝臣商議,可朝臣也要考慮方方面面。
林雨桐就道:“若是弘歷沒這樣的心思,別管誰說什么也沒用?!?
那倒也是!
弘晝嘿嘿就笑,“當(dāng)時批復(fù)折子的時候,兒子正好也在。當(dāng)時有幾個內(nèi)閣大臣都在御書房。四哥就說,江南地廣人稠,他很關(guān)注。官方戎政、河務(wù)海防、以及閭閻疾苦,無一不是大事。又說,只因為地方遠(yuǎn),登基都十多年了,也沒有南巡過。大臣們都不語,兒子當(dāng)時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那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銀呀!四哥見沒人回話,就又說了,說是他常讀圣祖實錄,上面就記載了圣祖恭伺皇太后鑾輿南下時候的事,說是老百姓扶老攜幼夾道歡迎,都夸贊天家孝德,說他看到這些的時候心馳神往。說這話的時候是去年的事了,那時候就定下明年南巡的事,說剛好趕上太后六十大壽,更應(yīng)該盡孝心?!?
這小子說的雜七雜八的,其實重點只夾雜了那么一句,他主要是遞話來的,告訴自己這次出門肯定要帶鈕鈷祿太后去的。畢竟之前就說好了的,不帶著不能自圓其說,難免惹人非議。
林雨桐‘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這么一碼子事。
他的語調(diào)又重新高昂了起來,將話題又拉回去,“反正就是閩浙總督一摻和,這事在朝中就沒有阻礙了。”
林雨桐點頭,“江南耕地面積雖然只占天下的百分之十六,但上繳的稅銀卻達(dá)到了天下總數(shù)的百分之二十九,糧賦更高達(dá)百分之三十八。江南運往京師的漕糧占天下總量的百分之六十四,鹽稅高達(dá)全天下此類收入的三分之二……如此重要的魚米之鄉(xiāng)和財富之區(qū),朝廷錢糧所寄。他們主動遞折子表達(dá)的態(tài)度,那朝廷是不重視不成?!?
弘晝很訝異,這些數(shù)據(jù)比自己知道的還詳實。大家論起來,都是說十成里占了大致幾成,可皇額娘的數(shù)據(jù)里,是百打底,具體的多了。連皇額娘都知道這么些,那皇阿瑪只怕知道的要比四哥想象的多的多。朝中真沒有皇阿瑪?shù)娜藛幔?
只怕不是吧。這些數(shù)據(jù)沒有詳實的統(tǒng)計和計算是出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