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游36
乾隆怎么也沒想到他皇阿瑪叫人找他,是為了九叔家的事。
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這么多年過去了,九叔早沒了。剩下的后代子孫也成不了氣候,不過是殺雞儆猴。有那么一只雞一個勁兒的掛著,給別人提個醒。告訴他們有些心思不能起,有些人不能隨便交,要不然那個代價你們一定承擔不起。
至于說把人放出來,也行!不管是皇額娘說的宗室女學的事,還是現(xiàn)在釋放胤禟后人,啟用胤禩后人,都足以帶動很多談資。大家談論這些的多了,自然就沒多少興趣談論江南的事了。
心里彼此心照不宣,不再往深的說了。四爺問起江南的情況,乾隆臉上露出幾分難堪來,“觸目驚心!”
“只怕想了結,也不是那么容易了結的。沒有三五年的時間清查,都難干凈。”四爺就道,“這個倒是不急,慢慢處置便是了。”
乾隆見和婉和永瑯也在,他馬上轉移了話題。他沒有當著不相干的人說政事的習慣。因此,話題又被扯到和婉身上,問和婉說:“可是德勒克叫你受委屈了?”剛剛永瑯是這么說的。他問完,又看了永瑯一眼。
弘暉沒理他,他已經吃的七成飽了,這會子挑了魚刺,把魚肉給他阿瑪額娘各一塊。乾隆見這孩子抓筷子的手穩(wěn)穩(wěn)的,魚刺也挑的干凈。他又一次注意到,這孩子叫自家皇阿瑪,稱呼還是先生,會皇額娘的稱呼一直是夫人。
先生您嘗嘗這個。
夫人您嘗嘗那個。
他是這樣的稱呼。乾隆心里多少有點感動,他覺得這是皇阿瑪有意這么教的。畢竟是過繼在仁慧皇帝名下的嘛,身份也比較敏感。如今稱呼聽著這么疏遠,他覺得一定是皇阿瑪在避免什么。
這么一想,他才意識到他給這孩子的除了一個過繼出去的身份之外,別的一概沒有。
這些話不好現(xiàn)在說,在飯桌上他只挑一些養(yǎng)生的話題跟林雨桐說。甚至是伸出胳膊叫林雨桐再給他把脈看看身體情況。
人其實就像是一臺機器,隨時都得檢修。到了四十歲的人了,保養(yǎng)的再好,也會有點情況。尤其是在勞累、緊張、憂心、氣憤、惱火等極端的情緒之下,更是如此。最近事多,身體自然就有些小毛病。皇額娘還問說最近早上是不是出虛恭挺多的?
早上放屁多?這哪里能注意的到。
吳書來人家就知道,馬上接話,“是!早上是比較頻。”
然后就聽皇額娘說了幾樣食材,叫用膳的時候加上點,就能改善。他就覺得獲益匪淺。處下來,她還是覺得跟自家這皇額娘保持良好的關系更有益,于是,就想著示好呀。怎么示好?想起來了,之前不是還說永瑯啥也沒有嗎?
這個好辦,緊跟著就擬旨,冊封永瑯為端貝勒,另賜貝勒府一座,皇莊一個。著內務府去辦。
擬好了,他交給吳書來,“先去吧這個事給辦嘍。”
連第二天都等不到,不到一個時辰吳書來又去而復返了。送來了這么一道旨意。可旨意到的時候弘暉已經去睡覺了,四爺叫他把圣旨放下就完。
吳書來不敢說不行,真就放下麻溜的出來了。這一出來才注意到德勒克還在外面跪著呢,也不知道他是想通了沒有。之前見和婉公主還在里面陪老圣人和太后說笑呢,估計是壓根都忘了這里還跪著一位。
得!他也不多管閑事了。直接走人。
等和婉出來的時候是真挺意外額駙還沒走,她腳步一頓就站下了,“怎么還跪著呢?不早了,趕緊回去吧。”
德勒克沒有起身,就那么跪著揚著頭,“公主,您至少叫奴才知道,奴才到底是哪里惹您不愉快了?您只要說出來,奴才一定改。”
這話問出來,倒是叫和婉不知道該怎么答話了。良久她才說了一聲:“你先起來。”
德勒克恭敬的起身,就聽和婉繼續(xù)道:“陪我走走。”
“是!”德勒克落后和婉半個身,在最近很有些炙手可熱的書院里轉悠著。走了都有半盞茶的時間,和婉都沒說話,直到側門就在眼前了,走出去就從這里出去的時候,和婉才說話了,“額駙。”
“在。”他依舊恭敬著。
和婉就道:“我是公主,你是額駙。因為我,你在朝堂,在京師能得許多便利,對你的部族有諸多好處,是不是?”
是!
和婉就又道:“那就說明,我這個公主對你以及對你們部族,不是沒有用處的對嗎?”
“您這么說,叫奴才惶恐。您是金枝玉葉,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
“那就好!”和婉也不看他,只抬頭看著只剩下一點月牙的月亮,“那就這么著吧,你做你的額駙,住你的額駙府。我做我的公主……皇家家宴,宗親婚喪嫁娶,需要夫妻共同出現(xiàn)的時候,你陪著我就行了。其他時間,我不干涉額駙。額駙你……不用多做什么,只要跟之前一樣就好。這個不算是為難你吧?”
德勒克當場就愣住了,“公主……這話是何意?”
和婉扭臉看她,“沒有什么意思,只是把這一年多的夫妻關系說出來擺在明面上罷了。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就是這個意思。額駙回吧,不用在這里請罪了。其實,你也沒什么錯處。”勛貴出身,他只是跟大多數(shù)勛貴子弟一樣,并沒有出格的地方。既沒有去逛青樓狎妓,也沒有好酒好賭不長進。出身良好,模樣端正,品行來說也算是上佳。從不曾聽說與誰交惡,或是牽扯到什么事端里去。非要說這人有哪里不好,那是她無理取鬧。
這也就是叫人有屈叫不出的地方。
想著這些,她的心里難免煩躁,只留了一句:“路上小心。”她轉身就要走。
德勒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公主這是要跟奴才兩不相干?”
和婉將目光落在抓著她胳膊的手上,然后德勒克終于意識到什么了,他一下子就撒手了,“奴才僭越了。請公主責罰。”
和婉輕笑一聲,“你看,我是公主,你是奴才。本來就不相干的!早點回吧,有事我會叫公主府的管事提前告知你。這里,你不必再來了。我在這里陪伴長輩,日子過的很快活。”
德勒克就看見她一步一步走遠,再沒有追著攔著的勇氣。心口只覺得像是堵著什么似得。可公主的話卻也像是鞭子似得抽在他臉上。她說,“你跟之前一樣便好。”
之前一樣!
在這之前,他都做了什么?原來之前,他跟她就是過著兩不相干的日子嗎?
等和婉回院子了,四爺和林雨桐才睡的。
躺下了,林雨桐就問四爺:“和離,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四爺嗯了一聲,別說是現(xiàn)在,就是再過兩百年去看,離婚對一個女人來說那都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孩子、家人、輿論,承受的要比想象的多的多。
但反過來說,也不是這些東西多可怕,說到底,還得自己的心足夠強大。
這孩子才十八歲而已,在四爺看來,完全不用著急。
和婉這幾天心里一直揣踹的,她怕宮里再過問她跟額駙的事,可隨后她發(fā)現(xiàn),她的事好像被大家都忽略了一般。
當然了,親爹娘是不會忽略的。弘晝和吳扎庫氏第二天就帶了不少東西過來,一副打算叫和婉在這邊常住的架勢。另外,來還帶了給永瑯的賀禮,貝勒了嗎?m.biqikμ.nět
可惜,這個貝勒的冊封,在最近事情實在太多的情況下,都沒怎么引起人的重視。
弘晝找他阿瑪去了,吳扎庫氏留下了,對林雨桐滿眼都是感激,但也知道說感激就顯得見外,于是只說了最近這幾天的事,“皇后娘娘打發(fā)嬤嬤處理公主府的事,又叫嬤嬤犯事問問我的意思。”
這是皇后賣給弘晝兩口子一個人情。那必是公主府的人里里外外的被吳扎庫氏給換了一遍。
林雨桐表示知道了完了,吳扎庫氏說的不是和婉府上的事,而是說皇后的處事手段。
這個話題一跳而過,吳扎庫氏又說起女學的事,“兒媳出城的時候,都傳開了。順道兒,兒媳也跟皇額娘討個人情,兒媳的娘家還有倆侄女,又有耿家,只怕兒媳今兒不主動張口,明兒這兩家也是要找上門的。”
林雨桐就笑,搶起來才好。八旗中有閨女的人家,這會子都急了。他們大概是覺得以后這皇子妃宗室子弟的媳婦都會從這女學里挑選吧。當然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因為能進來的,基本把有名有姓的人家都給包羅進來了。
她笑著應了吳扎庫氏所請,就叫她跟和婉說私房話去了。
和婉怕額娘會問她關于額駙的事,可吳扎庫氏怎么能不提,“額娘已經給你把那些奴才都換了。皇后今兒一早還打發(fā)了嬤嬤去額駙府里,誰知道去的時候,額駙連夜里已經將有孕的丫頭送蒙古了。他想必也是知道哪里錯了……”
“額娘。”和婉手揪著帕子,“有差別嗎?”
什么?
和婉搖頭,“在女兒看來是沒什么差別的。我現(xiàn)在就想跟皇祖母這么住著,輕松自在。要是能清凈的過一輩子才真是我的福氣了。”
吳扎庫氏看著閨女良久沒說話,最后眼圈卻紅了,“你怎么被養(yǎng)成這樣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了?額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想要額駙如何,你告訴他呀。女人想要丈夫的寵愛,那你就得去爭,就得去用心思……”δ.Ъiqiku.nēt
和婉突的一笑:“可皇祖母說,女人活在世上,很有很多重要的事做。最不需要費心去爭的便是寵愛。心悅你的人,便是你什么也不做,他心里依舊是有你。若是心里沒有你的人,做的再多,人可能是爭來了。可這樣的人爭來做什么呢?耗費半生,真的值得嗎?”她說著,就帶上了幾分俏皮的笑意,“額娘,我覺得皇祖母的話說的對。我這一輩子那么長,有這么些對我好的人。我為這些疼我的人費心思,難道不比對著一個沒心肝的人費心思來的好嗎?”
吳扎庫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她不能說嫡婆婆說錯了,可她也沒覺得自己錯了。再有,她也想不出來,女人這一輩子,還有什么比男人和孩子來的更重要。
她想不明白,回去的時候就問弘晝,“還有什么事比兩口子和和氣氣過日子更重要?”
弘晝撩開馬車的簾子,看著比往年人多了一倍的街道,“你朝外看看,現(xiàn)在的哪一件事不比那點事重要?今年的會考要開了……緊跟著,皇家書院要考試了……皇家女子宗學不僅收旗人家的女子,漢家的女子也一樣要收……八叔家的孫子跟內務府較上勁了,九叔家那一支被放出來了,給了安置的宅子,賜了莊子……連永瑯也成了貝勒了,可三阿哥還是光頭阿哥……還沒回過味來嗎?世道要變了!和婉遇上好時候了……”
歷朝歷代,只要公主們愿意,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權力。自己這一代,皇阿瑪只有懷恪公主一個女兒,還是在沒登基的時候就去世了。可在皇祖父當朝的時候,也是出過很有影響力的公主的,就像是固倫榮憲公主。
今日在你眼里需要呵護的小公主,焉知她不是下一個能染指蒙古兵權的榮憲?
他趴在福晉的耳邊,用極地的聲音道:“一個有權利的公主,她便能呼風喚雨。懂嗎?”
吳扎庫氏眼里驚疑不定,“爺?沒發(fā)燒吧?”
“嫁進皇家的女人,靠著男人的權利自古以來染指權利的哪朝哪代沒有?她們可以,那么生在皇家,長在皇家,見識多,手段也不會差的皇家女兒為何不成?只因是女兒身,天生便被剝奪了這個權利而已。如今,我瞧著,怕是要變了。”
吳扎庫氏心跳都變快了,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一句她生在皇家,她就再也說不出半句反對的話來。
八月下旬,會試如期舉行。
而此時,書院這邊已經準備就緒,考題都在小院放著呢。只等著會試完了之后開考的。
而對這些考題呢,知道的就那么幾個人。除了四爺和桐桐,再就是弘暉和和婉。那些印刷的人都是林雨桐找來幫忙的鄉(xiāng)下婦人,連大字也不認識一個。她們也不知道叫他們來是干嘛的,反正就是干完了走人,林雨桐回頭叫人給送一份豐厚的謝禮就罷了。
這東西不敢叫內務府幫著刊印便在于,想混進來的權貴子弟特別多,交給他們,是杜絕不了作弊的。
可別人并不知道內務府刊印的東西跟考題無關,能打探的都打探。舍不得花錢的,又上門來跟肅英額套交情。
于是,本來小門小戶的人家,在肅英額被啟用的時候大家靜默了一下,但還是不敢上門親近。如今卻突然走動的人多了起來了。肅英額也有意思,他不說刊印的東西不是考卷,不管誰問什么,他都三個字:不知道。
不給個明確的說法這就比較討厭了。就有人打聽到,說那東西就是書本。但是書本就沒用嗎?難道不能猜題嗎?所以,這還是得把書冊弄到手悄悄的看看呀。
肅英額也不攔著,結果這些人前腳買通內務府看守的人員,后腳肅英額就把這些人給告了。直接告到四爺這里,前因后果那么一說,便站在一邊不說話了。
四爺看他:“你可以跟別人把話說清楚。這東西不是考題,你也可以拿一些印刷出來的殘次品書冊去做人情的。”
“奴才不能這么做。”肅英額低著頭,“您雖沒說那些書冊不能給人看,但奴才笨想著,能招收學這些的學生,那出的考題多少跟那些書冊上有些相關的地方。出題的意圖泄露了,與泄露考試范圍便沒有差別。況且,奴才想著,人才雖難得,但德更重要。能想著作弊的,這德行便是好也有限。這些都不是您要的人。況且,真正有才之人,不會用這樣的法子。因而,奴才便來了。”
四爺看了肅英額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道:“知道了,會著人處置的。你先去忙吧。”
肅英額慢慢的往出退,都走到門口了,突然想起這位老圣人之前打量的那一眼,他頓時一驚,回身便跪下,“奴才還有下情稟報。”
四爺沒語,只看著他。
肅英額的頭更低了,身上的汗都下來了:“奴才也有私心!奴才……”說到這里,他似乎有些說不下去。
他說不出的,四爺替他說。說到底不過兩個字: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