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兩道被沖毀的鐵門前,葉裴天的腳步略微停頓了一瞬,但隨后,他牽住楚千尋的手,慢慢從走進那條昏暗又極其狹長的走道。
身側一扇扇牢籠的欄桿隨著他們的前進后退。
“在鵝城,夜晚的時候,我也是待在這樣的地方。”葉裴天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長廊間響起,
“那里關著很多有趣的人。有一個植物系的男人,在守衛不在的時候,他會從欄桿的間隙中伸出細細的蔓藤,然后開出幾朵漂亮的花。逗我對面的一個小女孩伸手來摘。”
“有幾次,他也把花送到了我的門外,但我那時候脾氣很不好,沒有搭理他。”
他盡量說一些聽起來還算有趣的事情,仿佛想告訴楚千尋,自己的人生也不是只有一塌糊涂的過往。
“還有一個少年,他的眼睛看不見,但他的異能很特別,可以感知到一定范圍內所有人的動態。如果守備靠近了,他就會提早告訴我們。神愛似乎利用研發他的異能,打造了如今的犬人。”
“后來,我聽說他們逃了出去,也不知道現在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葉裴天很少說這么多話,一路走,楚千尋就一路聽,
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走廊的最后,那里兩間相鄰牢房的床榻隔著一堵薄薄的墻,靠在了一起。
葉裴天側過了臉,視線落在那兩張隔著墻靠在一起的床,這個地方真的讓他既熟悉又恐懼。
在那些他幾乎要陷入瘋狂的夜里,床邊濕冷的墻壁經常出現一個男人的聲音。事實上他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聽清楚那個人在說些什么。
有時候那個人說得是一些黃金時代的過往,或是在說他們總有能夠逃出去的一天,說逃出去以后要怎樣報仇,怎樣過上更好的生活。
當葉裴天痛苦地靠著墻壁蜷縮在無邊的黑暗里,那個人會敲一敲墻壁,靠著墻,輕聲安慰他幾句,和他發誓大家總能有逃出去的一天。
“等我們逃出去了,我要好好吃上一頓,抓一只山雞,烤得香香的,最好再去哪兒搞點小酒。那才像是活著。”
他的聲音時常這樣傳遞過來。
葉裴天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男人長什么樣子,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啊曉。
因為沒過多久,隔壁就安靜了下來。聽說那個阿曉被送到了其他的研究基地。
葉裴天和楚千尋終于穿過了那道過于黑暗的走廊,推開出口的大門。
門外陽光燦然,藍天白云。冬日的暖陽撒到了葉裴天的臉上,他伸出手指擋了一下那過于明媚的陽光,
透過銀色的遮面,他看見的世界不再昏暗無光,綠樹成蔭,芳草連天,天空中高高盤旋著一只自由飛翔的雄鷹。
葉裴天的心底長年累月壓著一塊沉重而巨大的頑石,那晦澀的石塊沉甸甸地堵在胸口,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本來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沉默地忍著,不可能把這些東西翻出來,傾述給別人聽。
但是當他試著敲碎這塊石頭,把那些沾了血的碎片倒出來,他才發現這似乎也沒有那么難,第一句說出口,后面自然而然地就說了下去。
當那些東西一點點地從心底掏出去,那種長期堵在心口的壓抑感也就隨著開始慢慢溶解。
葉裴天轉過臉,他身邊有一個人,在陽光下看著他。
“對不起。”他突然覺得有些抱歉,“讓你聽到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
“我愿意聽你的故事,我只是有點遺憾,沒能早點出現在你的過去。”楚千尋抬手輕輕摸了摸他那線條堅毅的臉頰,“但你的將來,我們可以一起走。”
身后那扇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在這句話中關上了,把那黑暗的長廊永遠關在了倆人的身后。
在那棟居住著眾多半魔化人類的大樓里。
一個包著頭巾的女子推著一拖車的食物,正在給那些行動不便的半魔化者分發食物。她正是早些時候在水井邊上勸孔浩波等人不要入內的那位女人。
“丹琴小姐。謝謝你,你真是個溫柔的好人。”后背長出了腫瘤般魔軀的男人坐在椅子上說,沉重的魔軀拖累了他的身體,讓他的行動十分不便。
“別這么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丹琴低著頭,接過男人手中空了的碗,用一塊干凈的濕布替他清潔面部和脖頸上沾得到處都是的食物。
“這個世界上要是多一些你這樣善良的人,我們也不至于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今天又來了一些外來者,我勸過他們,可是他們依舊堅持往下面走去了。”
“是嗎?”丹琴嘆了口氣,她收起毛巾推著餐車,向下門口走去,“我們攔不住一心尋死的人。只能希望他們不要找到那兩位。”
她打了一碗面糊糊,擺在了隔壁那個在地面上爬行的女人面前,又向下一個房間走去,有的人對她感激地道謝,有些人已經神志不清,只會發出混怒的嘶吼。她似乎很習慣,麻利而溫柔地照顧著所有的人。
當她推著推車從一間屋子中出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出現在樓梯口的楚千尋和葉裴天。
“怎么又有人來了。”丹琴停下腳步,無奈地看了他們一眼,“回去吧,外來者,這里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
看見這么多半魔化卻沒有死去的人類,楚千尋幾乎被眼前的情形震驚了。她甚至不知道該稱這些生物為魔物還是人類。
一個半邊身體已經完全和人類搭不上邊的物種,從她眼前拱動著身軀爬行過去。
然后一個年紀幼小,額頭上卻長著銀色的長角的孩子從屋子里沖了出來,幾乎撞上了楚千尋。
“這……這些是?”楚千尋避開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愛企圖打造出擁有魔物一般強大的戰斗能力,又像人類一樣可以交流控制的戰斗機器。被遺棄在這里的,只是他們眼中的……”葉裴天看了一眼那個孩子,終于沒有把失敗品三個字說出來。
推著餐車的丹琴從他們身邊走過,把那個孩子抱了起來,放在一張椅子上,端了一碗食物,勺著面糊一口口喂進了他的口中。
“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人類。”丹琴說道,“他們已經回不了人類的社會,只能留在這里生活而已,我希望你們離開,別再打擾他們的安寧。”
小男孩把手中的一朵花遞給丹琴看,“丹琴姐姐,我剛剛去找花花姐姐玩了,她給了我這個。”
楚千尋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不知如何感慨,“你是誰?你為什么在這里。”
丹琴低下眉眼,“我曾經是這里的護士,其他人都離開了,我只是想留下來照顧一下他們的生活。”
葉裴天突然開口:“我想找這里的一個人,他的名字有一個曉字。大家叫他阿曉。”
丹琴持著勺子的手頓住了,面上明顯地流露過一絲慌亂。
“你知道他在哪里。”葉裴天用的是肯定句。
“不,他死了。”丹琴低下了頭,“這里已經沒有阿曉這個人了。”
……
在地底的空間內,創世小隊的隊員們行走在空間龐大,結構復雜的地下室。
“原來這里還有這么大空間啊。”
“劉隊,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心戒備,別亂說話。”走在隊伍前列的劉和正罕見地帶著一絲緊張。
“不用那么緊張吧,劉隊。這個研究所就是一片廢墟而已,我們搜了一天,除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以外,一個強大的魔物都沒有遇到。”
“以咱們隊這樣的配置,八階的老孔,七階的小風。嘖嘖,放哪兒都是牛逼哄哄的強隊。不管出現的是人是魔,都沒啥好怕。我只是想不明白會長為什么會打發我們來做這么點小事。”
一行人正說著,前方的陰影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女孩蒼白的臉。
定睛一看,那張臉之下全是布滿黑色羽毛的身軀,那些黑色的羽翼同黑暗幾乎融合到了一起,以至于區分不出界限,顯得那張面孔像是懸浮在半空中的一張面具。
劉和正抬起一只手臂,做出了戒備的手勢。小隊成員在那一瞬間配合默契地迅速擺開隊形,手持盾牌的防御性戰士集結頂在了前方。
小女孩緩緩展開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羽毛漸漸虛化,至她那張單純無辜的面孔之下,一切事物似乎都不見了,只留下無盡黑暗的虛空。
孔浩波的火焰之箭破空射去,卻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層層疊疊的黑色帷幕,像海面上那溫柔的波濤一般,涌動著從四面八方靠近上來。
等孔浩波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間昏暗的地下室,
周圍只有毫無邊際的黑暗,大地干燥地開裂,寸草不生,幾塊孤零零的紅色怪石,突兀地聳立在廣袤無垠的土地上。遠處的夜空中,高高懸掛著一只紅色的巨大眼睛。
身邊的同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他獨自一人。
這可能是精神系的攻擊,孔浩波這樣想。
但除非對方等階遠遠高于自己,或者自己精神出現了破綻,否則他不應該毫無征兆地進入這樣一個異常具有真實觸感,無從破解的異世界中。
“不是精神系攻擊哦,這是疊加在精神力之上的空間異能。是屬于小妍的世界。”一個聲音從孔浩波的身后傳來。
孔浩波猛得轉過身,在他身后不遠處一塊高聳的巖石上坐著一個年輕而漂亮的男人,他的五官十分俊美,肌膚瑩潤白皙,一頭白金色的頭發在黑暗中瑩瑩生輝。
他曲起一只腳,一手托著腮,笑盈盈地從高處看著孔浩波,
“小妍的異能和等階無關,只有在精神上真正強大的人,才有可能破開這個空間。像你這樣在溫室里被保護著長大的花朵,沒有我的引路,大概只能永遠地留在這里。”
“你是什么人?”孔浩波抽出隨身佩劍,繃緊身體戒備。
“哎呀,你特意來找我,竟然連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們的會長顧正青沒有告訴你嗎?”那個男人挑了挑眉,帶著點寬容的笑,他翻看著手中的一本記錄本,“你看,記錄得這么詳細,連怎么找到這間地下室都寫得一清二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