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坐在羅漢床上,背著窗瞧不清楚面目,采薇原來趾高氣揚,太太心里還是六姑娘更重些的,鬧這么一場,確是罰得月錢了,可也半兒沒吃虧,連月錢都自帳房領了來了,哥兒還怎么好算是養在棲月院里。
她路上且還小心著,進了院門再沒什么好遮掩的了,也顧不得頭發散亂衣裳沾灰,見著采茵出來迎她,一聲脆笑:“這回子可好,哥兒就算歸了咱們姑娘了!”
二少爺過繼了,后院里頭只有兩個男娃,一個就是官哥兒,一個就是灃哥兒,上房嫡子不能比,可也只那一個少爺了,雖這會兒還小,往后讀書作官作不得準兒,到外頭領了庶務似三老爺似的,那六姑娘的前程也差不了了。
她是有兄弟的,天生腰桿子就硬!采薇原去上房領罰時還縮著肩,她不怕挨罰,卻怕紀氏把灃哥兒還回去,心里后悔,眼淚一串串落下來,等知道只罰了她三個月的月錢,差點兒在上房門口就笑出來。
她兀自不知,還吱吱喳喳說著好處:“姑娘以后銀錢也湊手了,哥兒也是定下名分來了,再不怕她來爭!”
明沅知道采薇是一心為她,可卻差點兒鬧了事來,若不是紀氏念著她的好,灃哥兒何去何從還不一定呢!
“你可知道錯了!”明沅沉著聲兒發問,采薇那點興頭立時消散了,她呆怔一會兒,還是九紅扯她的袖子:“采薇姐姐真是,你可不知道咱們姑娘出多少力氣呢。”
情分是一點點積攢下來的,此時為著采薇,把紀氏欠的最大的情面用掉了,往后再有事兒可怎么說呢,九紅都明白的道理,采薇卻沒明白,她還滿心以為紀氏是喜歡明沅才偏幫著的。
“這事兒也太險了些,何苦跟她動這個氣,咱們又不是過不下去了,瞧在太太眼里,只怕是我想要那八兩銀子呢!”明沅嘆一口氣兒,指指水盆邊的巾子,九紅去絞了毛巾遞給采薇擦臉。
采薇接過去便又落起淚來:“我只氣不過,咱們姑娘勞心勞力的,偏她得著好處。”她拿巾子倒不是擦臉而是擦淚了,明沅也知道她的心意,可這辦法也太蠢了些,她看看采薇:“確也是她先打的你,九紅,拿鏡子來,給她上些藥,臉上留了傷疤,往后可怎么好。”
采薇聽見她說往后,先自笑了起來,多大的人兒就操心起這個來,臉上還帶著淚呢,倒又笑起來,拿毛巾按了額頭:“下手真重,我不過刺了她兩句,她那指甲總有半寸長!”
可畫屏也沒討著便宜,采薇專下黑手,看著不怎么,脫得衣裳一塊塊的青,安姨娘氣的刮了她一眼,捏了帕子去紀氏房里請罪,順道再說一說明沅。
哪里知道才進上房,就聽見高安家的正在報:“莊頭上送來二十對活雞,二十對活鴨,一筐雞蛋,總共十筐時令菜,還有一筐新鮮蛤蜊,說是給太太嘗嘗鮮兒。”
紀氏聽著一點頭:“她有心了,讓廚房加菜,每院里加一道,大囡跟官哥兒同我一處吃,再賞一碗蛤蜊給六丫頭去。”
安姨娘咬咬唇兒,把半篇話咽進去,老老實實請了罪,半個字兒都不敢多說,紀氏抬抬手放過了她:“你也不瞧瞧年紀,你是姨娘,那一個是姑娘,兩個院子里的丫頭打架,說誰的不是?自個兒回去掂量吧。”
院子里的人聞風而動,明洛就是頭一個過來的,張姨娘死活不許她去棲月院,伸著指頭點了她的腦門子:“你傻呀,這會兒太太偏著哪個還瞧不出來,要去也是去小香洲。”
她是想要趁熱灶,過繼這事兒同她再怎么也不相干,沒兒子還折騰個什么勁兒,倒不如老實起來,往后太太還能念個好,見女兒噘了嘴兒,心里也確是醋的。
怎么能不醋,可醋歸醋,沅丫頭跟自家女兒差著年紀呢,安姨娘叫太太冷落了,可就把她給顯出來了,看著女兒不通的樣子伸了指頭又是一戳:“光長個兒不長腦子了,蘇姨娘那會子這么個鬧法,可傷著六丫頭了?半點不曾有!真真好手段。”
明洛沖她翻翻眼睛:“姨娘說的恁般難聽,什么手段不手段的,丫頭打起來了,干六丫頭什么事兒,再說不著呢。”
“說你不長腦子,你但凡有她一點兒,我就給菩薩跪經燒高香,小時候看著機靈,越長越成空心的了。”張姨娘翻起眼睛來同女兒一模一樣:“我說啊,太太心里,只怕三姑娘后頭就是沅丫頭了。”
明洛跺了腳:“我不聽了,我到外頭轉一圈兒。”
張姨娘哎喲一聲:“看你這付作怪的樣子。”才要教訓,明洛已經出了門,她在花廊上經過棲月院的時候腳步一頓,到底沒進去,采桑跟在后頭一路的勸:“才鬧完了,姑娘遠著些吧。”
明洛進了院子,見采薇拿毛巾子擦臉,一看皮都破了,倒抽一口氣:“真個打起來了?怎么下手這樣重的。”
明沅不欲同她說這些個,拉了她往西廂房坐下,采苓點上梅花香餅,又取了細巧茶果來,明洛歪在枕上,捏得一個茶果:“這回且好了,雖沒過繼,到底算是你著好了。”
明沅啜著了一口茶:“有什么好,院子里只怕都傳遍了。”她嘆一口氣,明洛見她不似作假,咬了唇兒陪著小心:“真不是你叫采薇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