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看著膳桌半晌,半口也吃不下去,揮的退了膳桌,卷碧掖了手勸她:“太太,總要吃一些,昨兒便沒用什么,我叫廚房里做些粥菜來,請了姑娘來,一同吃些罷。”
本來就要請明潼的,紀氏不愿讓丫頭瞧出什么來:“叫了她來罷,這油膩膩的,我也吃不下,叫換了烏米粥來。”
早膳桌上哪有油膩的東西,俱是平日里就上的,豆腐皮的蝦仁包子,拿油煎的兩面黃的白玉蝦餅兒,還有一道鴨掌,一道鵪鶉腿肉,已經少見油花了,卷碧一看就知道紀氏是怕吃葷的,趕緊叫人撤了下去,吩咐廚房上一桌全素的來。
這時節才有的青精米,熬成粥送了上來,幾樣醬脯小菜,擺在各色瓷碟里頭送上桌來,明潼穿一件杏黃衣裳,頭發挽起來,頸中掛著一串明珠,身上別無飾物,珠光卻襯得她明艷嬌俏,嘴角噙
了笑意,親手舀了一碗粥送到紀氏面前:“娘用一些,我看今兒的筍心很嫩。”
看紀氏的臉色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到這個地步財帛已經不能動人心了,能動人心的只有權柄。
顏家幾代沒有出過高于五品的官兒,到這一代,忽的出了個成王妃,跟皇家搭上了線,一步步往高處走,天下的男人都一樣,便是親爹也是一樣。
明潼倒不似紀氏這樣忽的冷了心腸,她的心腸早就冷了,紀氏能知道的事,她也一樣能打聽出來,先是把鄭家當作后手,可是越看就越是知道,這一步并不是保穩的,滿盤棋子只能走這一步,也只有這一步可走了。
傷心失望上輩子就已經嘗了個遍,這一世掙扎至今,總算有了個好結果,不進宮作妾,不作墊腳石,于她已經是好結果了。
紀氏卻不這么想,便是再好的人家,女兒進門都怕她受了委屈,何況還是這樣的人家,她看著明潼幾番開不出口來,明潼卻端了小瓷碗,一口口吃的香甜:“把木樨蜜拿些來,我拌著粥吃。”
一倒就倒了小半瓶,拿勺子拌過舀一口送到嘴里,舌尖上甜的發膩,明潼卻還是一口口咽了下去。
據說漢武的陳皇后幽閉長門,死前想食一杯蜜水都不得,時人皆嘆,明潼卻笑,真個在冷宮里頭,連麥飯都少見,更不必說蜜水了。
她把碗里的烏米吃了個干凈,見紀氏還是少動,挾了一筷子紫姜給她:“雖是春天了,這幾日只怕要下雨的,娘吃這個袪袪寒氣。”
紀氏擱了筷子:“大囡,那家子,我原不想應,里子爛了,外頭看著還光鮮,于咱們倒是高嫁了,可如今不能不應……”高嫁說的是爵位,可作娘的想的卻是實惠。
“娘說的我都知道,是我求來的,我曉得分寸。”她們兩個說話,卷碧見機退了下去,知道這事定然不一般,再怎么也想不到母女兩個會說起這些來。
明潼輕笑一聲,頭一回在紀氏面前吐露:“都說女人嫁人是投的二回胎,有那運道高的,婆母慈和小姑友愛,譬如大伯娘,可她這樣的福分幾世也修不來,難道外頭便都是這樣的親事了?”
紀家挑到顏連章算是低嫁了,早七八年看著是好的,如今又怎么樣呢?外頭看著依舊是好的,究竟如何只有紀氏自家知道,她回娘家,哪一房的嫂子弟妹不來巴結了她,說她丈夫有能為,說她往后還要享兒女福,她俱都笑著應下來,真個如何也是蓮子心中苦罷了。
到如今女兒嫁的這家也是一樣,只當他們上趕著,于丈夫也確是上趕著的,這口氣卻不平,明潼握了紀氏的手:“我知道娘的難處,娘的難處也是我的難處,鄭家,是再好不過了。”
紀氏一驚,看她臉色像是知道什么,才要問卻見女兒輕輕搖頭,面上帶著真心實意的笑:“娘,如今就很好。”
顏連章的打算紀氏也是昨兒才有了定準,見女兒像是知道,也跟著吐露了一句:“我只同你說一句,若不是這家,就要進宮門了,你爹這會兒已經去尋了門道,請個大媒,你嫁過去也更好看些。”
明潼半點也不詫異,可卻立時想到了底下的妹妹們,紀氏猜測不到,明潼卻明白過來,縱她逃開來,底下還有妹妹們,怪道這樣早就出得門去,心里怕是打著那個主意呢。
明潼斂一斂神,捏了一顆腌梅子,念頭在心里轉了幾轉,先想明湘,再想明洛,這兩個在宮里怎么活得下來,她回家后重病一場,姨娘們嘴里不干凈,兩個妹妹卻也來瞧過她。
雖不過說些個場面話,送些點心藥材,陪著紀氏說一回話,到底也是走動過的,若由著父親把她們中的一個送進去,只怕挨不到那時候就已經沒了,里頭要是再生出變故來,她自家無孕,幾個妹妹都是生養的,若是再生下皇孫來,又當如何?
明潼抿了唇兒,笑意斂了去:“娘,明湘明洛的人家,可有眉目了?”
紀氏先是一怔,忽的恍然,微張開嘴定定看著女兒,明潼把梅子送到嘴邊咬了一口,才吃了蜜粥,這梅子腌得再甜也還是酸,她一皺眉頭:“既我的事差不離了,妹妹們的也該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