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一管柔媚婉轉的聲音,還是那個水蔥一樣鮮靈靈的人,說的卻再不是往日里那些個浸了蜜灑了糖的虛妄語,她嬌滴滴的把這句話說完,沖著顏連章便是一笑。
嬌娘的臉上雖叫劃了道兒,可模樣卻還在,她慣常側了臉兒對著人笑,此時因著傷了臉,抽了帕子半掩住,目光也是自下往上看,眉眼間風情無限,年紀雖不大,卻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她原想著上岸,趁著年貌還在,進了宅門也好有些棲身之所,只捏著良家這一條,便是正頭太太也拿捏她不得。
在顏連章身上花去多少心血,十二分的精力拋下去,他卻只沒個回應,要她辦事時,便滿口夸下往后如何如何,手上流出來的東西也再不曾少過,可真個說起甚時候擺酒抬她進門了,這個男人便一聲兒都不肯接口了。
嬌娘年紀不大,人卻老道,長在娼門的,哪里還有什么清白可,打小瞧著鴇母迎來送往,因著生的有顏色,行院里頭能是能排得上號的,她這才存了志氣,想著往后能跳進龍門,也作個呼奴使婢的夫人太太。
縱是大房不成,二三總輪得上她,自家會畫會描會算,比那尋常人家的娘子,又不知多了幾分風流,怎么便因著生在臟地界就登不得官家門了。
眼見得顏連章不是那等腆肚凸腰大腹便便的糊涂官兒,生的白凈面皮,說話也文有理,先存一番心思,把他勾上了手,再圖以后。
便是妓子也是尋常女人,行得下賤營生,可心底卻沒哪個不想著早早出脫的,一雙玉臂千人枕,真個千人枕去,這一雙也不是玉臂是塊老朽的爛木頭了。
她存著上岸的心,行事便處處在意,妓子陪客也是常有的事兒,一院里頭迎得人來,又有看茶的,又有彈唱的,還有陪酒的,一屋子人,挾得菜兒往嘴里送,含了酒兒往口中度,舌頭挨著舌頭呷一回。
那些個官兒,穿著衣裳倒是人模人樣,脫得一身皮,哪里還像人,嘴里說的眼睛看的手上摸的,有那上頭行的,還有那上頭不行的,配了藥吃便覺得自家威風起來,嘗了這個滋味,便再離不得這個道道,眼前這一位不也是叫她用百般手段留住了?
先他們說話,還要停了彈唱,把人清干凈了仔細著說,等后頭常來常往,也沒甚個好顧忌的,嬌娘向來知情識趣兒,聽見了也不多話,可那流水一樣的銀子,又怎么不動人的心。
家可不是連喝水都流著金銀,嬌娘越是聽越是意動,想著上岸進得顏家也是個好歸宿了,哪里知道顏連章壓根沒有這個心思。
男人不論嘴上說得多好聽,有一樣事行過了,便是再沒想著納她進門了,他叫她侍候了別人,嬌娘當時不能拂得他意,可心里卻明白,自家想往顏家門里邁,怕是難上加難了。
她原想著懷上個孩子就好,到得后頭,也不知是哪一起的頭,把當日來玩的人是誰,說得什么話俱都寫了下來。
初時不過是為著討好顏連章,他偶爾一問,她立時就能答,顏連章喜她乖巧記事,賞得許多好東西下來,惹得同院的眼熱不過,她卻不敢把這個生財的法子教給旁人,便連這冊子都藏得妥帖,再不曾叫別個看見。
嬌娘原來就識字,又不是走街賣藝的,既當了雅妓,便得識詩書會彈唱,提筆還得會作兩首詩,其中詩才好的,引得文人追捧,捧出個詩妓的句頭來,還有人來求了箋兒。
似她這樣尋常的,只任著容貌吃飯,且不得趕緊尋著下家,初學彈唱也學得兩句白天樂天的詞句“老大嫁作商人婦”,年老色衰了,還作什么人婦。
嬌娘眼見著顏連章叫唬住了,軟著腰身往前一步,手掌在他胳膊上輕輕一撫:“二郎,這回是不是能抬得我進門了?”
才剛吐得一口血,這會兒嘴角還沾著血色,似叫她整個人都活起來,更添得幾分艷色,她自家也知道這番再進不得門的,如今只求出得顏家,說那一句不過刺一刺顏連章。
哪里知道她話音才落,顏連章竟沖她笑,拿眼睛把她上下打量:“你原求的,不過是這個。”他只搖一搖頭:“你在外頭幫襯我,有什么不好,竟一門心思想著要到內宅里頭來立規矩,姚仙兒幾回說項,叫我抬了你進來,她愿幫襯,你莫不是,聽了她的哄?”
妓女也有挖墻角的,孤老也有跳槽的,這個姚仙兒一向是嬌娘的姐妹,兩個彼此要好,往日里也常勸了她趕緊上岸,趁著有顏色的時候,進得門還能與大婦一爭,在外頭,便生出孩子來又有什么用,能保管肚里是誰的種?讀書人最顧忌這個,便是現下有了,也萬不肯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