灃哥兒大眼睛圓溜溜的,黑眸子里滿是疑惑,他從不知道家里還有另一個厲害的表哥,今兒聽了先生說了,見著先生那推崇的模樣不敢比問是誰厲害,這會兒見了明沅,才敢問出口來。
紀舜英很厲害,灃哥兒打小就知道的,他自讀書起,便曉得紀氏的娘家,有個會讀書的侄兒,后來紀舜英一回就過了童生試,連澄哥兒說把他作了榜樣,他雖還懵懂,卻曉得哥哥已經(jīng)很得先生喜歡的,比二哥哥還會讀書,那就更了不得了。
后來又聽說紀舜英縣試府試都拔了頭籌,等在紀家見著他了,滿滿四箱子的書,那箱子,比他人都高。
灃哥兒還學著他布置書房,他自然知道讀書是頂要緊的,等到紀舜英成了他姐夫,他就更樂了,別人說起這事兒來,口氣都跟裹了蜜似的。
不獨明洛明湘幾個平日里說話漏出來,就是家里的下人也能說得上兩句。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原來下人對他們自不能算是怠慢,一來明沅給的賞錢多,二來明沅脾氣寬厚好說話,可總也不如現(xiàn)在這般殷勤。
自打明沅定下紀舜英來,上上下下上趕著的趁熱灶,能嫁回紀氏的娘家,便是很得紀氏寵愛了,這跟平日里紀氏優(yōu)待明沅的意思又不一樣,嫁的還是這么個少年英才,年紀輕輕成了秀才,人是大出息的。
紀氏治下甚嚴,有些露骨奉稱的話下人們不敢當著明沅的面說,背后卻都念叨,說六姑娘往后一個誥命夫人是跑不了的,那戲文里頭可不都是這么演。
明沅見著灃哥兒這付模樣,忍住笑意,她明白灃哥兒心里的想頭,一本正經(jīng)的告訴他:“自然是你姐夫厲害。”
灃哥兒聽了這一句已經(jīng)滿意了,姐姐從來沒騙過他的,可想著先生說梅季明的詩書畫,又狐疑的撓撓臉,帶著一排肉渦渦的小手撐住下巴:“梅表哥極厲害的。”說來說去,也只有厲害這兩個字兒,若問他如何厲害,他也學不出先生的話來。
明沅伸就摸了他的頭:“梅表哥可曾舉業(yè)?”灃哥兒喜歡書喜畫,梅季明能走這么路,不代表灃哥兒也能走這條路,他如今雖還小,明沅也不指望他能跟紀舜英似的十三歲就中了秀才,但秀才是個出身,灃哥兒若能考上,往后結親成家都能更好些。
除了結親成家,還有另一條,她因著是嫁回紀家,紀氏要作臉,這才把嫁妝加厚了,明湘明洛兩個不定能有她這樣的嫁妝,紀氏也不瞞她,說這陪送的東西,她心里該有數(shù)才是,雖還沒撿點起田房產(chǎn)來,家具擺件已經(jīng)開始打理起來了。
喜姑姑還私下同她說了,若是紀舜英下回能中舉入進,這嫁妝只怕要更厚些,喜姑姑曉得明沅在這事上大方的很,便照直說了:“結了親了,往后他好,你自然也跟著好。”
換到明沅的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她沒想著灃哥兒往后也能中舉入進,什么一榜二榜,那比千軍萬馬過獨木更難,而是灃哥兒出息了,顏家能分到他頭上的資源能更好些。
兒
女不一樣,紀氏再大度,也不會真?zhèn)€對半開,官哥兒拿大頭,灃哥兒自家就得先立得住,她伸手摸摸灃哥兒的頭,書畫雖好,灃哥也確有天賦,卻不能跟梅季明似的,真?zhèn)€把全付身心都放在這上頭去。
灃哥兒笑瞇瞇的點了頭,滿面得意,他私心里姐夫比梅表哥更好才行,圓了轉眼睛道:“等先生再說,我就問他。”
叫明沅一下拍了頭:“再不許混說,謹慎行,又忘了?”坐館的先生是舉人,在京里等著補官的,因著無門路排不到前頭去,說不得要等個三五年的,難道坐吃山空,金陵城里什么不貴,著急尋個進項,這才坐館教書,叫灃哥兒說了紀舜英是個十三歲的秀才,可不是戳了人家的脊梁骨。
灃哥兒嘻嘻一笑,又坐到桌前畫畫,他那水牛圖還不曾畫出來,可花鳥卻已經(jīng)很有模樣了,明沅想著紀氏曾說過要到鄉(xiāng)下莊頭上住一段,也不急著叫他畫,每日功課做得了,便憑他高興,愛畫什么就畫什么,除了花鳥,他還畫得一幅枇杷葡萄,取個多子的好意頭,送給了明蓁。
灃哥兒調墨畫畫,明沅就坐在窗前裁鞋子,鞋子是給紀舜英做的,年關的時候又要送東西去,他既“相敬如賓”了,那明沅也得有來有往,度著他的腳下還得再長,按著他送來的麻繩子又放長著些做出一雙來。
除開鞋子,明沅還打算做一個扇套送給他,紀舜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生的,舊年都是紀氏給他備下一份生辰禮送到錫州去,也無非是些筆墨紙硯之類。
明沅往年并不曾特意送他些什么,今歲卻不一樣,他已經(jīng)開了一個好頭了,明沅便想把事情接下去做好,思來想去,也只有扇套他能用得著,拿筆細細勾勒出墨竹墨梅來,預備給他繡個雙面的繡套。
白綢兒打底,一面是三兩枝濃淡不一的墨竹,一面是數(shù)朵將開未開的墨梅,大有水墨韻味,梅開數(shù)九,竹生經(jīng)年,取的就是個堅韌的意頭,做這些既不出格,又算是勉勵他,至于他懂不懂,明沅也不操心,連著麻繩都寄送過來了,他能不能想著?
這東西卻叫明洛翻出來了,她見著這式樣不對,翻出來一看就知道是做給誰的,一下松手扔了,嘴里嘖嘖出聲:“你一付扇套要做半年?這可是夏天用的,倒要叫紀表哥望眼欲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