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jié)前兩日,顏家的大廚房里早早就裹起圓子來,金陵本地人家除了吃甜的還要吃一味咸的,廚房里就分成兩種來做,搓得滾滾圓裹的就是赤豆沙黑芝麻的甜餡兒,上頭還留著個尖頭的,裹的就是豬肉蝦肉的。
顏連章在穗州當過官,回來的時候還特意帶了兩個做菜的師傅,里頭有一個是專做點心的,他調(diào)的甜餡兒,除了糖冬瓜沒人吃的慣,綠豆沙甜芋頭,各個房里都愛吃。
九紅幾個穗州出身的丫頭,年年都是要道聚一聚的,她開年就要嫁了,干脆開口跟明沅借小廚房說要做個東道:“廚房里這樣忙亂,使了銀子也不定盡心給做的,倒不如我自個兒做些。”
大魚大肉還從廚房要,打著明沅的名頭,點了幾個菜,叫廚房上的送了來,湯圓卻是她們幾個自個兒做的,說要做個團圓宴,明沅年節(jié)里也不得閑,顏連章不當官了,年節(jié)禮還是不少,他既沒真?zhèn)€“病死”,也還得跟原來那些人家走節(jié)禮。
在姓薛的人家身上花了三年功夫白費了,也還有汪太監(jiān)幾個要走動,送來的禮單子,明沅先過一道手,看看有沒有錯漏的地方,這才送報給紀氏。
她握了筆分紅黃箋的抄寫,聽見九紅說,把筆擱到白玉竹結的筆舔上,細細吹了單子看她:“成啊,要吃什么只管問廚房要去,節(jié)里魚肉鴨子總不缺的。”
九紅既要嫁了,就預備辦一個有趣味的,除了同她一道自穗州出來的丫頭,還有平日里相好的,也都一一請了來。
她是明沅的丫頭,嫁的又是喜姑姑的兒子,哪個不看上幾分,聽說要擺宴席,一個管茶水一個管點心,還有管香料木炭的,幾個人一湊,再人人出一道菜,這宴就算是辦起來了。
“我還想辦個湯圓席的,只沒那許多品種,換湯不換藥,總歸是水里淖了盛上來。”九紅這話一說,明沅倒饞了起來。
“也不必非得是湯里煮的,煮了再拿油炸一炸,甜咸可不又是兩種滋味兒了,再有撈出來沾醬沾糖粉,又是一樣吃口,咱們秋日里存的那些個蟹肉蟹粉都凍成黃凍了,拿出來裹了圓子,比豬肉的可不鮮些。”明沅一氣兒說了許多,說的九紅不住點頭。
“到底是姑娘呢,我再沒想著這些個,這一算可不得裹上二三百個。”九紅請的人多,想借著年里的喜氣,上頭也能睜只眼閉只眼,連紀氏都給了添妝,廚房再忙也是收了銀子的,倒替她把粉餡都調(diào)好了送來。
明沅覺得有意思,自個兒也想上手裹幾個,九紅知道她是要給紀舜英送去,笑道:“姑娘非得自家動手作甚,這幾個捎手就給做了。”
明沅裹了幾個,手上功夫確不比她們,不是餡多了就是餡少了,干脆看著她們包,還特意叫九紅先裹幾個蟹粉的來煮著吃。
干脆一氣兒用了一罐子的蟹粉蟹肉,給各房都送了些去,還單給張姨娘做了份不放豬油的甜圓子。
紀氏吃著這裹的圓子好,還特意又送了一罐頭蟹粉來,好讓明沅平日里吃,燒豆腐下細面都用得著。
九紅這宴辦的熱熱鬧鬧的,灃哥兒跟明漪也一道湊趣兒,蘇姨娘為著明沅擔了許久的心,這會兒也跟了來,一屋子人往主樓去吃席,蘇姨娘卻往明沅屋里坐了:“作甚逆了太太的意思,這事兒你也管不了,下回可再不能說了。”
明沅笑意斂了去,看一眼蘇姨娘,見著屋里頭無人,這才問道:“姨娘是怎么知道的?”頭一句還有說頭,第二句一出口,明沅就知蘇姨娘是知道究竟的。
蘇姨娘面上一僵,她自然是聽紀氏說的,她替紀氏做下許多事兒,為著女兒求情的時候,紀氏便露出兩句出來,卻不防明沅一聽就聽出來了。
“我去求了太太,按道理該狠罰你一回的,得虧著二姑娘義氣,竟生生忍住了,真是可惜了。”一家子沒一個相信明芃能撐得住,明沅聽了笑一笑,也不再追問她是怎么知道的,心里猜著怕是蘇姨娘對紀氏投誠了,紀氏這才拿她當自己人看待。
顏連章裝病這一回,紀氏全程知曉,卻確裝到顏連章自個兒說出來,裝了一年的病,躲不躲了禍且不說,江州帶來的那些個銀子可又歸到了紀氏手里。
明沅直覺沒這么簡單,蘇姨娘如今可比旁個要體面的多,她回來半年,紀氏還把管家的事兒分了給她管,如今蘇姨娘經(jīng)手的,可是江州送來的絲錦緞子。
明沅還當這是蘇姨娘這三年安安分分,不因著隔得遠就起歪心思,看好了一院子的通房,又給紀氏通風報信的功勞,這么看著遠遠不夠。
她才要開口問,九紅端了炸元宵進來,甜的咸的一碟子擺了四只,明沅一笑:“你是東道怎么好出來,趕緊進去,我這兒不少人侍候。”
拿了銀簽子插了個甜的,蘇姨娘見她吃了一個又去吃咸的,伸手把自個那碟子推到她跟前,嘴上卻道:“這東西油大,仔細吃了上火,隔幾日還要往太太娘家去給你舅舅拜年的。”
蘇姨娘說著又去看明漪,明沅配著茶把一碟子炸元宵全吃了,等九紅又送了涼的來給她沾著糖粉吃,見碟子都空了,趕緊收起來:“可不能再吃了,這東西吃多了積食。”
一屋子丫頭說說笑笑,明漪還自個兒上了手,學著搓了一匣子雨花石的元宵來,蘇姨娘笑的合不攏口,摟了她替她擦臉上沾的糯米粉:“真是的,這衣裳還是新的,也不知道仔細著穿。”嘴上責備她,面上卻笑,捏了她的手指頭搓一搓,明漪端了匣子給明沅看。
她織金的紅襖裙上面沾了一片片的白,還沒靠到明沅身邊,就叫忍冬攔著撣過身上的糯米粉,小貓崽子正在羅漢床上爬,明漪跳坐上來,伸手就是一摟,把貓兒摟在懷里,貓兒喵嗚一聲,縮著不動了:“姐姐看,我搓的圓子。”
倒算應了景,做的紅白褐三種揉在一處,明沅伸手看她頂著張花臉就笑:“明兒要去大姐姐家吃元宵宴的,你這匣子倒好送了去。”
明沅說著玩笑,明漪卻當了真,還撓了臉兒:“大姐姐也吃元宵?”她出生那一天正逢著明蓁出嫁,長到大聽著的都是家里的大姐姐如何貞靜嫻淑,只夸得天人一般,等她大些知道禮數(shù)能去成王府了,又跟著顏連章外放出去,算起來還真是頭一回去見明蓁。
明沅“撲哧”一聲笑了:“大姐姐又不是供在廟里的菩薩,自然是吃的,她愛吃甜的,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