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林櫻桃又確定了她兩位朋友的國慶節(jié)行程。
巧的是,她們同樣身在大洋彼岸的美利堅。
大學學姐孟莉君,原本不確定她今年國慶有沒有時間。她工作很忙,在美國又剛剛站穩(wěn)了腳跟,一個異國的年輕女人,不敢松懈。誰知她爸媽居然要偷偷飛去美國看她。孟莉君說,她爸媽認為她28歲了,斷斷不能再繼續(xù)單身下去,什么事業(yè)都不重要,見口頭命令不好使,居然就要帶著家里老人喜歡的相親對象一同去美國搞突然襲擊:“要不是我表妹說漏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孟莉君學姐受不了了,于是她問女性主管請了假,說要去參加妹妹的婚禮,主管非常同情她。
林櫻桃和蔣嶠西說了這件事。蔣嶠西對孟莉君是有印象的,櫻桃去美國念書考證的時候,受了她很多照顧。
“快把酒店訂好吧。”他說。
林櫻桃說:“早就訂了,我就是覺得……”
另一位朋友是當年群山一中的好同桌,耿曉青。
耿曉青正在美國讀碩,讀環(huán)境工程,每天泡在實驗室里,為她人生中的第一篇sci做準備。她在忙最后的數(shù)據(jù)整理,本來說要努力調(diào)出時間,還是調(diào)不出來。
林櫻桃一聽“sci”,憧憬贊嘆:“哇!!”
耿曉青不好意思道:“不是一區(qū)二區(qū)的啦,普通期刊而已。”
耿曉青在電話里說,大學剛來美國的時候,每天都很低落,生活也不習慣,但現(xiàn)在心情十分好,也很充實,很幸運,跟了一個好老師,也有了一個好方向。
“櫻桃。”
“嗯?”
“余樵找女朋友了嗎?”她問。
林櫻桃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她坦白說,“我好久沒見到他了,但……應(yīng)該找了吧?”
耿曉青說:“我后來想了很長時間,櫻桃,我想我為什么會喜歡他,從初一,到高三,明明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后來和他說話,接觸,也覺得他和我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為什么呢。后來我明白了,只有櫻桃你最早和我說起的那個‘余樵’,才像是我喜歡的三井,才是我喜歡的那個‘余樵’。”
林櫻桃在這邊張了張嘴。
“對不起,曉青……”
“你?你對不起個什么??”耿曉青哭笑不得道,“和你又沒關(guān)系!!”
林櫻桃懊惱道:“我描述得太不真實了,實物真人令你失望了!!”
耿曉青哈哈大笑:“虛假廣告你!”
“我有時候想,如果能時光倒流就好了,”耿曉青頓了一會兒,“我就會回到初中,告訴那時候的耿曉青:余樵根本就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耿曉青說到這兒,又想了想,“但那時候,生活在群山,每天都那么無聊,那樣的一個我,肯定也不信,肯定會覺得,我不管,余樵一定就是我的三井,一定就是我的白馬王子。”
她和林櫻桃一起笑起來了。耿曉青說:“我還記得,戴麗欣那時候特喜歡道明寺。你呢,你喜歡什么來著?”
林櫻桃想了想:“我好像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
耿曉青突然說:“你喜歡你老公!”
林櫻桃眨了眨眼:“對哦!”
耿曉青大“哼”了一聲:“我不要給你們份子錢了!!”
教師節(jié)剛過,林櫻桃收到了班上小朋友親手剪的一罐小星星。她把這個罐子拍了張照片,發(fā)到朋友圈里。
高中班主任陳老師在微信敲她,說,林其樂小老師,同喜同喜啊:“你和蔣嶠西什么時候有時間,回實驗來給你們的學弟學妹們傳授傳授高考經(jīng)驗啊。”
蔣嶠西睡前得知了陳老師的邀請,他說:“我又沒高考。”
“可能讓你分享學習經(jīng)驗?”林櫻桃跪坐在床上,對他說,“比如高中三年平時都怎么上課和學習——”
“我高中三年就沒怎么上過課,”蔣嶠西坐在床邊,給手機充電,關(guān)了燈,拉開毯子坐進床里,湊到林櫻桃身邊,“光忙著自學,還有追我老婆了。”
他話是這么說,真站到了省實驗高中12屆高三18班的講臺上,蔣嶠西還是正經(jīng)嚴肅多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面對“太努力了對考試是不是會適得其反”這種問題,蔣嶠西哭笑不得的,他看到課桌上有根斷了的黃色粉筆,他把粉筆拿起來,丟回到筆盒里,“你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要給自己找借口。”
沒經(jīng)歷過高考,所以蔣嶠西面對的更多問題是“托福怎么準備”“sat要不要停課去學”“高三參加競賽和高考沖突,有沒有意義,萬一考不上怎么辦”,諸如此類。
也有一看就是搞數(shù)學競賽的學生,站起來,問題極有針對性。
“蔣嶠西學長,您當初學了很久的數(shù)學競賽,成績也非常好,為什么在進入國家集訓隊之前放棄了?是不是數(shù)學競賽有什么和您想象中不一樣的東西?”
蔣嶠西說:“你為什么問這樣的問題。”
那學生說:“我擔心我會和您一樣,努力學了這么久的數(shù)學,真走到那個時候,也會發(fā)現(xiàn)什么之前沒發(fā)現(xiàn)的事情,讓我失望,那我的時間和精力就都白費了——”
林櫻桃站在班主任陳老師身邊,她站在自己曾念過書的這間教室里,回頭瞧班里熟悉而又陌生的陳設(shè),她望向了最后一排的那張桌子,又望講臺上,如今的蔣嶠西。
“數(shù)學本身是很有意思的,”蔣嶠西想了想,說,“數(shù)學競賽,也很有意義,他的選拔會給你一個方向。退賽是我個人原因,和學科還有競賽本身沒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學生問:“那您為什么沒有再學數(shù)學了?”
蔣嶠西看他。
學生紅透了臉:“我、我們助教和您一屆的,他特別特別崇拜您,說,覺得蔣嶠西學長您是最有天賦的,應(yīng)該去參加那一年的國際賽,肯定能進國家隊,拿金牌!然后去美國進修,成為杰出的數(shù)學家!而不……”
他沒說下去。
蔣嶠西面對臺下五十多雙清澈眼睛的注視,這些孩子,他們都還很年輕。
他穿著西裝,他在投行、基金待了近三年,在香港生活了七年,成年人的圓滑,有時會被孩子的天真不經(jīng)意戳破一個孔。
“你最開始的問題是問,”蔣嶠西想了想,說,“你擔心,時間和精力都浪費了。”
“是。”那學生點頭。
“無論發(fā)生什么,”蔣嶠西遠遠地俯視他,“無論是,出成績了也好,沒出成績也罷,或是像我,退賽了——我也從沒覺得,我的精力和時間被浪費了。實際上,如果你有這方面的天賦,競賽會幫助你,啟迪你,鞭策你,這是你突破自己邊界的一個過程,嘗試過了,得出了一個結(jié)果,這就不會后悔。”
忽然有別的同學插話道:“那、那蔣學長,萬一競賽沒搞好,還把高考耽誤了怎么辦啊——”
蔣嶠西聽著,眨了眨眼。
“我覺得競賽能搞好的人,高考應(yīng)該不是問題。”他低著頭,手揣在褲兜里。
所有人面面相覷,這些孩子們很快就明白了:實驗傳說中的學神學長,老校長最引以為傲的天才,他的經(jīng)驗心得對普通學生來講根本就沒用。
還是那位看起來和藹、可愛的林其樂學姐站到臺上,講的內(nèi)容更平易近人些。
蔣嶠西學長介紹她上臺的時候說:“這是我太太林其樂,北師大畢業(yè)的教育家。”
全班的人都在起哄了,陳老師站在門邊,叫全班的人安靜,好好聽學姐講話。
“其實很多時候,包括我自己上學的時候,也會覺得,學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啊,物理、數(shù)學、幾何、函數(shù),我以后能夠用到嗎?”林其樂看著臺下這些孩子,她笑著,“先無論它能不能用到,就算它沒有用,但是在高中時期,這是唯一能證明我們自己的方法,它可以證明我們究竟能達到哪一種智力層次,以及我們能擁有怎樣的,自控水平。”
臺下學生們聽著,中間有些人望著林其樂,他們臉上浮現(xiàn)出似乎明白了,又仍飽含困惑的神情。
“明明我們很聰明,我們有能力去控制自己,卻沒做到,”林其樂嚴肅道,“明明可以有那么高的水平,卻沒達到,那么不是好的大學不要我們,是我們不要他。”
“只要我們努力過了,它一定會在某個時刻反哺我們自身……只要證明了我們的能力,就可以去更好的大學,去學習更多的知識,擁有更好的人生。從小到大,成長,就是逐步證明自己,證明我可以上好大學,可以擁有一份好工作,”林其樂不笑的時候,她的大眼睛便是極嚴肅的,叫人能聽她的話,“甚至在將來,等你們長大了,這種能力還可能替你們證明,你們可以擁有好的伴侶,組建更好的家庭。”
學生們哄堂大笑,他們聽到“伴侶”這個詞,難免想入非非,只顧著起哄。
林其樂和陳老師相視一笑,陳老師雙手抱在胸前,點了點頭,同意她繼續(x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