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有美芊芊
那只手白白嫩嫩,就這么伸過來,毫不猶豫地拍在師清漪肩膀上。
一瞬間,師清漪被她拍了個激靈,眸子陡然睜開。
拍她的人卻笑嘻嘻的:“哎呀,又看見你了。你干什么一個人偷偷躲在這里哭?誰欺負(fù)你啦?”
別人哭,她卻好似十分高興。
師清漪的眼睛恢復(fù)神采,第一時間就低頭往自己手里打量,手里空空蕩蕩的,只能看到之前被磨破的露指手套,手指上有著許多細(xì)微的傷口。
再沒有血肉模糊的師輕寒了。
幻影消失,什么也沒有。
她怔了片刻,終于釋然似地抹了把臉,轉(zhuǎn)過了肩膀來。
長睫毛上卻還綴著少許淚珠,在燈光下亮晶晶的惹人憐。
剛聽到那聲音,師清漪就知道是誰在后面幫了她一把,于是感激地說:“音歌。”
名叫音歌的少女就站在那,一身紅嫁衣既顯眼,又詭異。
少女有些呆滯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將手往師清漪眼前伸去,師清漪條件反射地后退閉眼,依舊被音歌揩到了眼淚。
音歌將沾著師清漪眼淚的手指擱在嘴邊吮吸了下,嘗到了滋味,不滿道:“又咸又苦,好難吃。難怪阿姐那么討厭掉眼淚的。”
師清漪:“……”
她被這傻丫頭弄得啼笑皆非,站起來隨便整理了下頭發(fā)和臉,這才笑著說:“你可真不講衛(wèi)生。你阿姐難道沒教你吃東西之前,要先洗手的嗎?”
說話的同時又環(huán)顧了下四周,依舊是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站了許多黑袍男子的雕像,可明顯已經(jīng)不是原先隊伍所站立的位置,剛才深陷幻境,自己已經(jīng)不自覺地走出老遠(yuǎn),隊伍里其他人的影子也一個都看不到,估計全都中招分散了。
師清漪這回知道雕像的厲害之處,查看之間,刻意避開了那些如鬼火般漂浮的美麗雙瞳。
音歌在邊上嘟囔著嘴反駁:“阿姐平常教我的東西可多了,啰嗦極了,而且這也不許,那也不讓,真的好煩啊?!?
師清漪卻低頭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順潤未干的頭頂,輕聲說:“謝謝你?!?
音歌一臉茫然,茫然得如同一個什么也不懂的赤子。
只有師清漪明白,正是因為音歌的這種“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怕”,才救了自己。
但凡是人,總有六欲七情,誰也躲不過,有深愛的,有憎恨的,同樣也有恐懼的。那雕像的雙眼能夠準(zhǔn)確地抓住人類內(nèi)心深處的弱點與空洞,從而趁虛而入,制造幻境迷惑人心。
偏偏音歌是個傻子,干干凈凈得就像一張白紙,不懂真正的情愛,也沒有真切的恐懼,愚者無畏,那種翡翠眼睛對她并不起致幻作用。
剛巧她剛才走過來拍了師清漪一把,把師清漪給拍醒了,不然單靠師清漪孤孤單單一個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頓悟擺脫。
師清漪拿起手電筒,往遠(yuǎn)處照了照,才說:“你看見其他人了嗎?”
音歌眼睛一低,去揉自己的鼻子,說:“沒……沒有?!?
師清漪看出她的小動作,琥珀色的眸子也微微瞇起來,說:“說謊的孩子沒人疼?!?
音歌這才抬起頭,露出一種十分別扭委屈的神情。
師清漪隨意瞥一眼旁邊男子雕像的衣衫下擺,又點了點音歌身上的嫁衣,說:“說謊的孩子,洞主也不會愛。你說洞主會娶一個喜歡說謊的女孩嗎?”
她煞有其事地?fù)u搖頭:“我想他肯定不會?!?
音歌被她說得臉通紅:“你……你亂講!洞主他是喜歡我的!”
師清漪回過頭,故意打著手電往前走:“好,就算他喜歡,那他肯定也討厭你說謊。如果你不說謊,他會更愛你。”
音歌連忙跑過去攥住她的上衣下端,像只小綿羊一樣扯著她:“停下,不要走,你這是要去哪里啦!好了,我不說謊就是了!我有看見其他人,我看……看見了我阿姐,她就在前頭?!?
本來師清漪憋著笑,結(jié)果聽音歌這么一說,臉色略微凝住,轉(zhuǎn)身說:“你阿姐?她叫石蘭對嗎?”
音歌腮幫子鼓起,有點像只白嫩多汁的小籠包子:“嗯。阿姐她要抓我回去,我才不要,我要躲她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能讓她找到?!?
“除了你阿姐,就沒有其他人了?”
“沒有。”音歌說:“我就一直在這陪著洞主的嘛,坐了好久,聽到有聲音就出來看,結(jié)果看見你跪在這哭?!?
師清漪回想剛才那種真得不能再真的幻覺,心里一陣刺痛,面上卻笑道:“我走了,得去找我的朋友。你走不走?”
音歌搖頭似撥浪鼓:“不走,不走。要是被我阿姐看見,她會兇死我的。”
師清漪想了想,道:“那你待在這里,不要亂跑知道嗎?如果我找到了其他人,再回來找你?!?
音歌低頭看著腳尖:“哦。洞主在這,我不會亂跑的?!?
師清漪摸出一個備用小手電遞過去:“這里很黑,你拿著這個就不會怕了?!?
音歌以為這是師清漪送她的禮物,歡歡喜喜地接過來把玩,來回地照,嘴上卻說:“我不怕黑,我看得見的。”
師清漪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雖然乍一看很呆滯,瞳仁卻分外地烏黑,就像一面能照出天地萬物的靈鏡。
之前一路過來,隊伍遇到那么多困難危險,音歌一個柔弱女孩子卻能避開蝙蝠怪和陸吾,暢通無阻地上到四樓,身上肯定有特殊之處。
想到這,師清漪也放下心,開始快步往遠(yuǎn)處趕,身后音歌卻叫住她:“喂,你剛為什么哭呀?”
師清漪沒有回答,一個人沉默地走進(jìn)了遠(yuǎn)處的黑暗。
這地方大得離譜,隔段距離就有一座雕像擋住視線。師清漪也不敢出聲喊,以免招惹不干凈的東西,于是只能避開那些雕像的眼睛,一路小心摸索。
不過地方雖大,人員卻是分散的,遇見其中某個的概率非常高。
這樣快步走了大概幾分鐘,師清漪就看見前面一座雕像處出現(xiàn)了手電的光芒,連忙掐掉自己的手電,放輕腳步地靠過去。
繞到雕像后面,她謹(jǐn)慎地側(cè)過半邊身子,瞥眼去看,頓時吁了一口氣。
洛神靜靜地坐在那,身量挺得筆直。
師清漪走到她面前蹲下,發(fā)現(xiàn)她表情格外平靜,好像入了定,整個人沉入漆黑的水底,外界的一切于她來說,都是虛無。
收心閉眼,所有惡意的蠱惑與絮叨,對她便再也不起作用。
“洛神,醒醒?!睅熐邃襞牧伺穆迳竦哪?,動作稀松平常得好像是在家里叫洛神起床。
她拍得極輕,仿佛再多一分力,就要將那平靜的容顏揉壞了。
洛神睜開眼,烏黑的眸子里倒映了師清漪的影子。
師清漪微笑著看她。
洛神略一勾唇,也淡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