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相互不語,只能通過打手勢,或者眼神交流來進行溝通。雨霖婞往里走了走,手勢指向臥室往里去的一個角落。
那個位置,應該是浴室。
一條醒目的血跡正從浴室門口,一直延伸到臥室的大床上。
床上的軟白被子上半段染了一灘血跡,呈噴濺狀,好像是什么重癥患者剛剛吐上去的。根據這些血跡的位置分布,準確來說,血并不是從浴室延伸過來,而是從床這里,一路延伸到了浴室。
凌亂的被單顯示,這張床上剛才躺過人。
這個人在床上出了血,這才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浴室。
嘩啦嘩啦。
這時候,浴室里的花灑噴水下來,站在臥室里聽,只能聽到隱隱約約的幾分。
四個女人都同時站定不動了。
雨霖婞仗著手上有槍,倒也沒什么好怕的,貼著墻,第一個摸到浴室外沿,準備伺機而動。有槍在手,不管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先拿槍頂了再說,便不會出什么岔子。
洛神拎著巨闕,冷眸環視整個臥室,目光最終落到一個梳妝臺上。
師清漪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梳妝臺上擺著一個筆記本,攤開了來,從露出的封面邊沿來看,正是書房里批量堆放的那種黑色筆記本。
筆記本旁邊擱著一支黑色鋼筆,偏黃色的護眼紙張上面,細細地寫了幾行字。
師清漪心念微動,并沒有先走到雨霖婞身后,為進浴室做準備,而是走向梳妝臺,拿起了那個筆記本看了一眼。
攤開的那一頁寫著:“2012年,12月24日,天氣,大雪。”
這是標準的日記格式。
師清漪盯著那頁娟秀漂亮的字體,微微蹙起了眉。
很顯然,這篇日記很大可能是今天才寫上去的,但是上面的日期和天氣,竟錯得那樣明顯。
今天不是12月24日,雖說已經是12月了,但是24日還遠遠沒到,這篇日記的日期明顯超前。
而且天氣也只是干冷的陰天,并沒有下雪。
師清漪往下看,看到那幾行日記的內容。
“這次又睡了很久。睡著的日子多了,之前記錄的日期好像又對不上號了。蕭家小姐說過,就快要到圣誕節,那便當明天就是圣誕節好了。明天25號,希望我能醒過來。”
師清漪看完這條日記,心里簡直五味雜陳,只覺得寫這個日記的人實在過于悲哀與可憐了。
這地方沒有日歷,沒有鐘表等顯示時間的東西,更不可能有手機等通訊工具的存在。
被困在黑暗陰冷的地下,像個茫然的鼴鼠,就連真正的日期都不知道,只能依靠日記這種形式來記錄一天一天的流逝。
可惜從她的表述來看,她又是作息狀態不規律的,晨昏顛倒,日期總會混亂,于是今天她索性就捏造了一個24號的圣誕節前夕,甚至臆想出一個下雪天。
這種臆想,是想給自己一個安慰么?
師清漪將這本筆記本往前翻,隨便又翻到了一頁。
“2012年,11月12日,天氣,晴。今日安好。”
這字跡太漂亮,感覺竟是十分熟悉的一種澀然。
困在這里,又怎么知道外面天氣是晴好,還是下雨呢,偏偏這人就能那樣心情愉悅地寫上去。
師清漪接著往前翻,漸漸的,目光根本不敢移開,手指似乎也開始發起抖來。
洛神回眸瞥到師清漪這個動作,望著她,纖眉微蹙。
“2012年,10月27日,天氣,晴。莫名地越來越怕黑。以往覺得休息時間一到,便會熄燈入睡,醒了,再將燈開起來,也許這樣燈光交替,可以讓我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過著日夜循環的正常生活。現在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2012年,10月28日,天氣,晴。往后還是將燈都開起來。雖然很刺眼,不過將它當成漫長不熄的極晝,也是好的。”
“2012年,10月12日,天氣,晴。我知道你會翻看我的日記,但是你放心,你想要的,日記里都不會有。讓你失望了。另外如你所閱,我在這里過得很好,至少比以前那個地方好,還有我喜歡的鋼琴解悶,這里是否還要感激一下你待我的憐憫之心呢?”
師清漪的心緒,完全被這條日記牽動了。
寫日記的人明顯是知道有人會一直看她的日記,這個會查閱日記的人,大概就是蕭家那邊的人?
看描述,這條日記似乎并不是對蕭以柔說的,因為這人在寫日記的時候,對蕭以柔的稱呼只是蕭家小姐,而她在這里,卻特地使用了一種很微妙的語氣。
淡然的,無所謂的,最后還帶有一股子諷刺的味道。
看她日記的那個人,會是誰?
“那個人”翻看到這條日記時,臉上又會是一種什么表情呢?
師清漪表情變換,洛神也站著不動,雨霖婞在浴室邊沿那邊等待許久,一連打了好幾個手勢,師清漪和洛神竟都沒有看到她。
這期間只有千芊走了過來,與雨霖婞會合。
雨霖婞桃花眼都瞪殘了,都沒招呼到梳妝臺那邊的兩個女人,后面她沒辦法了,索性不管師清漪和洛神,向千芊使個眼色,讓千芊做她后援,她自己則充當前鋒角色,預備第一個摸進浴室。
浴室并不大,中間隔著浴砂玻璃,花灑里熱水的白氣彌漫得到處都是,倒是將浴砂玻璃里面那個人的身影完全遮住了。
嘩啦嘩啦。
花灑依舊還在沖水。
師清漪依舊還在外面的臥室翻看日記,著了魔似的。
洛神站定不動,看著師清漪,宛若冰雕。
這一切的一切,好像突然變得滯澀與凝固起來。
“2012年,8月16日,天氣,晴。我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似乎已經忘卻了語這種東西,究竟應該怎么來具體描述。于是今天像個傻子一樣,自己跟自己說了一天的話。阿清以前曾說過,她很喜歡聽我的嗓音,我很擔心,我要是有朝一日再見到她,會忘掉怎么開口與她交談。”
“2012年,8月18日,天氣,雨。為什么要操心這種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我真傻。”
“2012年,8月19日,天氣,雨。傻子。”
師清漪手指曲起,死死攥住單薄的紙頁,似乎開始爆起青筋。
她的頭垂得低低的,縱然身影單薄,卻散發著一種讓人看了寒心徹骨的恐懼氣息。
看起來,就像鬼一樣。
洛神連忙快步走過去,取過師清漪手里那本日記,擱在梳妝臺上。
師清漪站在原地,終于抬起頭來,瞬也不瞬地望著洛神,她整個人猶如蒙塵多年的石碑,一動不動。
眸子也像是碎裂的星辰,內里的光芒都碎掉了,一地光的殘骸。
這種時候,誰也不能說話與出聲,洛神早已察覺到師清漪的不對勁,抬起手,撫摸到師清漪的臉頰,薄唇翕動,唇語說了幾個字。
她表情那么溫柔,眼神卻又是悵然而苦澀的。
師清漪眼角泛紅,怔怔地望著她,想努力分辨她唇語的意思,腦子里卻嗡嗡嗡的,亂作一團。
就好像腦子要被揉碎了一樣的痛苦。
這時,耳機里突然響起了風笙斷斷續續的聲音:“洛小姐……快……沙沙……咔嚓……”
信號變得很差,基本上聽不清楚風笙在說什么,卻能判斷出風笙的語氣非常驚恐與震驚。
“沙沙……嘰……”后面耳機里完全是陷入盲音狀態。
洛神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之前穿過過道的時候,她曾特地叮囑過風笙一件事。
現在看來,即便聽不清楚風笙傳遞過來的信息,也能猜到她最不想看見的事,真的發生了。
一切糅雜在一起,猶如幾箭在弦。
那邊浴室外沿的雨霖婞略微低頭,正準備側身晃進去,殺里面的人一個措手不及,誰知道就在她打算進去的時候,脖頸后面伸過來一只濕淋淋的女人手臂,牢牢地鎖住了她的頸子。
這手臂白皙漂亮,看起來好像粉雕玉琢的精致,卻含著不可估量的力道,瞬間就將雨霖婞拖了進去。
里面頓時被撞得砰砰直響,好像是雨霖婞和里面的人打起來了。
只聽雨霖婞怒罵:“你們幾個人壞東西都死掉了嗎,沒看到她偷襲我啊!都給我進來幫忙啊!”
千芊站在浴室門口,看著浴室里纏斗的一幕,一動不動。
師清漪渾身發抖,突然扭頭,快步就往浴室里沖。
那瞬間,洛神望著師清漪的背影,恍然一怔。
不過下一秒,她并沒有追上去,而是果斷握緊巨闕劍柄,腳步輕踏,快步出了臥室,開始向外面跑。
師清漪跑進浴室,淋浴區被磨砂玻璃阻隔,里面一片白霧茫茫,外面也是水汽繚繞。
浴室那人一頭柔軟烏黑的長發,早已經濕透了,身上胡亂裹著濕透的白色浴衣,基本上和沒穿一樣,勾魂攝魄的身體曲線,被勾勒得若隱若現。
那女人從后面絞住雨霖婞,頭低著,壓在雨霖婞肩膀上,渾身不住地顫抖。那副壓制雨霖婞的身子看起來羸弱,如同一支潔白溫柔的百合,大雨一打就要折掉似的,實際上卻透出一股永不折服的傲骨與韌勁。
雨霖婞平常雖然不靠譜,實際上卻是個十足的狠角色,剛才她被偷襲才吃了大虧,正是滿心滿懷不悅的時候,現在手腕一個翻轉,身體雨燕般靈巧地一翻,又輕松將那女人反制了回去。
只是反制的時候,雨霖婞的手摸到那女人的腰上,女人的浴衣被扯開,于是雨霖婞的手,直接便接觸到了那女人滾燙光裸的肌膚。
那腰肢柔軟得跟水蛇似的,雨霖婞慌得手一抖。
沒辦法,她只得壓著那女人,又將女人身上的浴衣胡亂地扯來遮著。
雨霖婞一邊扯那女人的浴衣,替她穿好,一邊羞惱道:“我說,你敢不敢把衣服穿好了再偷襲本小姐!”
那女人低著頭,濕漉漉的亂發遮掩而下,看不清面容,隱忍地道:“你們……是什么人?”
聲音很低,很柔和,實在是叫人驚艷的一把好嗓音,即便是這樣怒而質問的話,也聽不出什么鋒利刺人的味道來。
“放開她。”師清漪冷厲的聲音,緊隨響了起來。
雨霖婞訝然:“師師?”
說話間,等她看到師清漪那張臉,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冰冷了。
聽到這聲音,那被縛女人也怔住了,抬起頭來。她看向師清漪第一眼,眸子里便似盈盈地起了霧氣,不知道是被這浴室里的水汽熏的,還是別的。
師清漪居高臨下,睥睨著地上糾纏在一起的兩個女人。
“我叫你放開她!”她眼睛通紅,聲音發著抖,也讓人聽了發抖:“難道沒有聽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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