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塵埃落(三)
夢。
這一定是做的噩夢才對。只要再等一等,等醒了,一切就會結(jié)束的。
睜開眼的時候,洛神就會在面前出現(xiàn)。她挨得很近,幽瞳烏黑,看過來時目光還似她一如既往的靜斂溫柔。
什么也不會有改變。
可是……為什么還不能醒過來。
眼前光影搖搖晃晃,師清漪站在原地,雙目無神地看著遠處朝她挑起巨闕的長發(fā)女人。
數(shù)不清的紅線纏在女人身上,另一端連于后面誰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的巨大黑影。血線在霧氣中一下一下顫動,似密布的躍動血管,女人肌膚上狀似咒痕的紅色印記隨著這種顫動時而清晰,時而隱去,與她眉心血色朱砂兩相映襯。
洛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是夢。
而且這痛苦永遠也無法結(jié)束。
“別……別這樣對她。”師清漪終于徹底崩潰了。
四周死一樣的靜,只有她幾乎是哭腔的聲音無力回蕩:“我求你。”
“你竟然求我了?”鬼主面具下的眼睛一直帶著笑意,聲音卻始終聽不出她任何真正的情緒變化:“她在這世間的唯一執(zhí)念,就是陪伴你,保護你。甚至你想要保護的一切,她亦會為你護著。你來猜猜,她這會子拿保護你的劍指著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師清漪面白如紙。
鬼主笑道:“她此刻是根本就徹底魂墮失去意識,還是說對自己現(xiàn)在所做一切,內(nèi)心深處其實是清楚明白的?我也捏不準,阿清,你希望她現(xiàn)在是哪一種感受?后一種,是不是更有滋味?”
“別說了。”師清漪吼道:“住口,別說了!”
鬼主手指搭上了連在洛神身上的其中一根血線。
“不要這樣折磨她。”師清漪趨近干涸的唇翕動:“你想要什么,我的命,任何我能夠給的,你只管拿去。你別……別……折磨她。”
鬼主搖頭,不緊不慢地點著手指,一下,一下,緩緩的:“不管是哪一種,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由不得她。”
“洛神。”她低低開口:“動手。”
話音剛落,無數(shù)紅線驟然繃緊,血光詭異流轉(zhuǎn),瞬間融入洛神的肌膚消散了,洛神也已經(jīng)提劍朝師清漪掠來。
師清漪站在那,瞳孔微微放大,里面霧氣中那道窈窕白影由遠及近。
她就像個破碎的木偶,一動也不動。
來到這里之后,她一直在盡她所能地做出各種預(yù)測和準備,自認什么都能夠接受,即使實在無法接受,如有必要也會強迫自己接受。
唯獨不敢相信這拔劍相向。
看著洛神過來,這邊人群部分卻已經(jīng)開始騷亂。
這支大隊伍由兩支隊伍集合而成,一隊由師夜然帶著,一隊曾跟著師清漪他們共過患難,但人員混雜,又情勢突變,很難保證全部都是安分守己的,越是危險,就會有越多的人選擇自保,不管之前是為哪一方做事。于是就有幾個師家的人實在太過害怕洛神,已經(jīng)條件反射端起了槍,有人甚至已經(jīng)怕得扣動了扳機,師清漪即刻做出反應(yīng)往回跑,一只手拿捏住其中一個開槍的人,彈在他手腕麻筋上,卸下了他的槍。
可惜是同時,位置又隔得遠,還是沒能攔下另外的開槍者。
洛神步伐詭異,在彈雨間隙中踏步如風(fēng),那子彈突突打空了再砸到地上,濺起火光和粉塵,對她竟然毫無威脅。踏步之間,她手中巨闕同時在這步伐移動中擦著地面,劃出深深的痕跡,地面上爆出無數(shù)小碎石塊,洛神跟隨挑劍,幾枚碎石塊劃出軌跡砸到開槍那幾人手上,那幾人疼得甩開手,槍支落了地。
師清漪站在人群中,雙手扣了幾個人,長生趕緊將剩下那幾個持槍人的槍口壓下,千芊,風(fēng)笙,蘇亦等站在隊伍外圍,嚴陣以待盯著隊伍里有可能騷亂的人。
雨霖婞朝半空放了幾槍空的,惡狠狠道:“誰敢朝她開槍,我第一個宰了誰!”
師清漪面色沉沉,向師家大隊伍道:“誰也不許朝她射擊。保持秩序,全部聽我這邊幾人的安排,否則待會鬧大了你們都要死,玩不玩得起?”
那幾個人領(lǐng)教過她們的手段,再不敢動了。
趁著這邊騷亂,蕭家隊伍也早已快速掠出一道戴鬼面的女人黑影。
蕭以柔一邊掉眼淚,一邊駭然抱著腦袋,不敢看洛神那邊,蕭慕白趕緊抱著她。
巫寐怒喝道:“無名,放肆!”
槍聲剛歇,無名提著黑色殘劍中途攔截洛神。
她手里的勝邪幾乎是瘋了似地朝洛神劈砍過去,就像是壓上了她自己的性命,招招照著洛神的死穴打,盈滿無盡怨恨。
這勢頭顯然是要與洛神同歸于盡。
無名身形姿態(tài)與洛神看起來無異,以前也和洛神動過手,那時候師清漪就發(fā)現(xiàn)她的很多招式,甚至是出手習(xí)慣都和洛神很像,就像是鬼般糾纏洛神的影子,不過仔細分辨的話,總體還是要遜于洛神,當初如果不是洛神已經(jīng)不在狀態(tài),又以一敵二,她在瘋?cè)嗽豪锲鋵嵑茈y和洛神斗個平分秋色。
而現(xiàn)在局勢完全不同了。
也許是拼上性命死斗,太過用力以至于無名手臂都發(fā)了抖,可即便這樣,也還是被洛神輕輕一擋,反格回來。
以前很多人看見洛神出手,總覺得這女人幾乎是強大到不可戰(zhàn)勝,也無數(shù)次帶領(lǐng)隊伍化險為夷,而現(xiàn)在她的速度,力道,劍壓,無論哪個方面都遠遠拔到了一個令人不敢相信的高度,遠勝以往百倍,無名與她這番纏斗,儼然被她輕描淡寫碾壓得毫無反手之力。
師清漪在師家隊伍中轉(zhuǎn)過了身。
洛神幽邃藍眸輕輕一滑,在格擋中瞥到無名的面具上。她渾身披上了從未有過的獵獵寒氣,每一個動作,每一道劍鋒挑起,甚至是每一次擰身避開,都似帶著讓世人腿軟的凜冽寒壓,周邊空氣仿佛被她這股寒壓凝結(jié),這寒冰再生出尖銳的冰刺來。
高下立現(xiàn),對等的爭斗也許會耗費很長時間,可像這種實力懸殊的爭斗很快就會結(jié)束。
洛神巨闕劍柄倒頂在無名勝邪上,無名虎口麻得幾乎要握不住劍,往后一退,下一刻洛神左手凌厲如勾,扣在了無名的脖頸上。
她盯著無名面具下怨恨的雙目,肌膚上浮起淺淺紅色咒痕,又散去了,表情漠然,沒有任何變化。
師清漪在遠處看著這幕,感覺無名的脖子馬上就要被洛神捏斷了。
就像是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一股透心徹骨的恐懼從師清漪內(nèi)心深處鉆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