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想念
師清漪順著洛神的目光一眼看過去,發現站在棺燭邊上的那女人雖然依舊是千芊的模樣,面上神態卻已經扭轉了個一百八十度。
千芊是狡黠巧笑,嫵媚多嬌,現在卻是冷郁陰沉,苦大仇深。
的確是千陌無疑了。
而師清漪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一整個晚上千芊都會時不時地抬手看表,還對雨霖婞的問話回應說她今晚沒有約會,卻有約定。
千芊為主人格,千陌則為衍生出來的另外一個人格,但是具體出于什么緣由,又是在什么時候衍生出了這么一個人格,千芊從未提過,誰也不得而知。不過以前千芊也曾提及過千陌偶爾會出來,但都要經過她的允許,而且時間都是在晚上,這也是為什么有些晚上千芊不會出門的原因,如果千陌會出來的當天晚上的確有不方便缺席的聚會,千芊也會盡早回家。
師清漪回想一下之前的情景,想必是千芊本來就打算今夜讓千陌出來透氣,誰想到大家商談地圖時占用了過多時間,千芊覺得這事很重要便沒有及時回去,大概是她權衡之下,覺得現在千陌放出來也可以掌控,于是才說調教好了的。難怪千芊和雨霖婞往房子深處走的時候還說了會話,走到半路上她又突然安靜了下來,隨后再沒語,當時眾人都被壓宅一事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也沒有察覺到她這個微妙的改變。她這個變化開始的時候,壓宅其實還沒有正式開始,想來雨霖婞點棺燭之前千陌就已經出來了,就在旁邊冷眼看著,卻不吭聲。
師清漪理清楚這茬,也就沒有表現得過于驚訝,千芊行事都有講究,既然她同意了千陌出來,估計并沒有什么問題,于是和洛神只在一旁站了,沒有進一步的表示。
雨霖婞卻被驚得不輕。她在鳳凰古樓里就和千陌結過梁子,當然那時候她對千芊也印象不好,沒少折騰,不過后來一路和千芊的同甘共苦將大家的關系拉近了許多,如今雖然也會斗嘴,但心底都真心當對方是朋友。
可是千陌和千芊不一樣,千陌很久沒出來,對雨霖婞來說就是另外一個不太熟的人了,一個結過梁子又不熟的人,她怎么可能會給千陌好臉色看。
果然雨霖婞立刻把揪千陌的手縮了回來,迎著千陌冷冷看過來的眼神,后退幾步,也針鋒相對地嫌棄看她:“喲,好久不見這是誰啊,還跟我說拿開?要知道是你,別說碰你了,我早就先站在三米開外遠離了。”
“三米。”千陌盯著雨霖婞的腳。
雨霖婞:“……”
千陌沒有好臉色:“你說三米,為什么還不站開?”
雨霖婞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軟柿子,如果她哪次吃癟了,那就恭喜這能讓她吃癟的人要么是已經和她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她愿意吃癟,要么就是這人手段實在高她太多,她只能吃癟——可惜這兩樣千陌一樣都沒占。
于是雨霖婞也拎起了她那雨家當家的架勢,手指朝地板一指:“這是我家,想站在哪里,那都看我心情。我可以站遠三米——”
她話鋒一轉,腳下卻又欺壓過來,一張臉掛著冷笑:“也可以站近三米。”
她這么不好對付,千陌很不高興她靠近,被迫后退了好幾步:“……”
雨霖婞攤開手,聳肩:“你管我?”
之前滅棺燭的時候師清漪還或多或少因為空氣中那股不太正常的隱約香氣而覺得有點緊張,現在看雨霖婞忙著和千陌在那嗆聲,看得想笑,那點微末的緊張也散到了九霄,她輕輕拉了下洛神衣袖,將她拽到邊上,輕輕道:“我看她們倆關系好著呢,我們不用擔心她們打起來,趁這時間還是先來看看這個棺燭。”
洛神道:“甚好。”
雨霖婞和千陌一聽,同時望過來:“誰跟她關系好。”
師清漪:“……”
于是師清漪只好拉著洛神,改口說:“我看她們倆關系不好,等她們待會打起來的時候我們再去勸,趁這時間還是先來看看這個棺燭。”
洛神又道:“甚好。”
雨霖婞:“……”
千陌:“……”
師清漪和洛神真的就開始在那端詳起棺燭了,洛神還將一支燭拿了起來,斂眉細看,長生喜歡像個糯米團子似的黏著她們倆,也湊了過去,三人圍了個圈,火光照在臉上。
洛神盯著那棺燭燭芯看了一會,這個燭心很特殊,是木制的,燃燒時難免會落下芯灰,洛神取了少許芯灰放在紙上,凝眸不語。
長生鼻翼翕動,大約也聞到了什么,從洛神手里接過棺燭,放到面前仔細輕嗅道:“這個當真香。”
師清漪看她拿著這蠟燭的樣子活像拿著只雞腿,說:“乖,香也不能吃。”
長生趕緊認真道:“我并沒有想吃。”
師清漪彎了彎眉眼,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捏,笑瞇瞇的。
雖說在看棺燭,師清漪卻也留了些心神聽雨霖婞和千陌那邊在說些什么內容。
雨霖婞繼續氣勢逼人地質問千陌:“你怎么突然出來了?以前你拿凌血壓制養蛇的,現在不會是對養蛇的耍了什么手段才冒出來的?”
千陌本來看向師清漪那個方向,一聽這話轉過頭,顯然對雨霖婞甩給自己的質問十分不屑:“方才本來就是我和芊的約定時間,她雖然一無是處,卻到底是信守承諾。她之前和我約好今夜里九點半出來,九點半一到,她給我放行,我依約出來,請問有什么不對?”
雨霖婞一聽心里就犯嘀咕,說養蛇的除了信守承諾外一無是處,嘴上居然還叫養蛇的“芊”這么親昵的名字,果然是個精神分裂。要是她知道千芊談及千陌時也是一邊說千陌賤,一邊嘴上還叫她“陌”,不知道是不是對精神分裂又多一分深刻感悟了。
“行,這事就不提了,那你干嘛吹了我蠟燭?”雨霖婞哼一聲。
千陌道:“你不是自信這蠟燭怎么會滅么?我只是證明給你看,它會滅。”
雨霖婞原本質問她為什么吹蠟燭,其實也并不是真的確定是她做的,這只是一種問詢手段,如果不是對方所為,對方自然會否認,誰知道千陌真的承認了,她頓時像個炮仗一樣被點燃了:“我就說這又沒風又沒粽子的突然就滅了!還真是你把它吹滅了,我說你這個精神分裂有病吧!”
千陌冷著臉:“你剛才不是說我精神分裂,現在才知道我有病?”
雨霖婞頓時決定要將這個祖墳上冒煙的苦大仇深臉叉出去。
剛好千陌看起來也不想在這多待,冷道:“很晚了,我回去了。”
雨霖婞簡直求之不得。
千陌轉過身,真的就要走的架勢,她看了看師清漪,神色有些復雜,似乎有些欲又止。師清漪為人敏銳,察覺到她這種目光,停止和洛神的低語,抬起頭來看向她。
雖然和千陌接觸的時間非常短,但是師清漪明白她和千芊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千芊也是后面在一起行動久了,漸漸地才不再把自己當做阿阮,既然千芊可以和千陌約定其出來的時間,想必她們自有一套獨特的交流方式,在這個交流過程中千芊肯定是讓千陌知道了自己并不是阿阮,但是看千陌現在的表現,她缺少和外界接觸的機會,即使知道了真相是這樣,也還是比千芊更難以放下。
似乎是勉強壓下一個輕輕的“阿”的發音,千陌對師清漪說:“……我走了。”
師清漪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她。不過她都已經提出要走,想必也是她生性孤僻在這不熟悉的地方待著不痛快,這時最好是尊重她的選擇,只得微笑點點頭:“好,你路上小心。到了的話發個短信告訴一下大家。”
這話聽上去就像是朋友間很隨意的囑咐,師清漪也是轉了幾個心思才決定說這么一句。她覺得千陌應該不喜歡得到和千芊不一樣的區別對待,不然也不會剛出來就要走,如果跟千陌說話語氣隨意一點,像對待千芊一樣對待她,她或許會好過很多,或許也不會覺得芒刺在背了。
果然千陌臉色緩和了許多,還點頭說了個“好”,只是走到半路,突然又回過頭,對雨霖婞冷冷道:“這蠟燭這么臭,我只是吹滅了它而不是丟了它,已經很對得起它。”
其實這棺燭獨有一股香氣,千陌卻偏說這東西臭,師清漪眉頭蹙了蹙,心想她應該是也看出了棺燭有問題。千陌覺得這東西不對勁,就直接故意吹滅了蠟燭,不過千陌和雨霖婞交情不深,她覺得這東西很不好,就直接吹了,雖然是好意,卻也不管雨霖婞是不是會生氣。如果是換千芊在這,那她肯定會采取更委婉的做法。
旁人可能會覺得只是蠟燭而已不足掛齒,蠟燭到處都是,如今什么都用電,誰還會在乎微不足道的蠟燭?可是棺燭是雨霖婞的家傳物,對摸金的來說那可就是寶貝,更是她父親留給她的紀念品,這一層并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的。
雨霖婞臉色鐵青,不過她到底還是注重涵養,說:“阿笙,送她。”
“不用。”千陌推開門,走了。
“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她這德行!”雨霖婞指著被關上的門,道:“我現在才知道養蛇的簡直比她好一萬倍,人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明天我就要去告訴養蛇的,下次她再放她家這個出來,必須提前告訴我,我好離得遠遠的!”
師清漪轉個話題,笑著試探她:“算了,你再這樣壓宅可壓不成了。”
雨霖婞氣道:“都這樣了還壓什么宅?棺燭都被吹了,晦氣!阿笙,蘇亦,過來都收了,都收了。”
說著支使左右去處理現場。
師清漪見了,心頭微喜,松了口氣。在她看來這棺燭絕對是不能再點了,但是這還得看雨霖婞的意思,如果雨霖婞主動放棄壓宅那是再好不過,不然她還要繼續點燭壓宅的話,到時候她們就必須再找個什么合適的理由阻止雨霖婞,這樣就會很麻煩。
從洛神和她交流的眼色和手勢師清漪就可以看出,洛神追根溯源,已經把注意力從這棺燭轉移到了雨霖婞的父親身上。
棺燭是雨父留給雨霖婞的,棺燭有問題,要么是雨父知情,要么是雨父被什么人蒙蔽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把有問題的棺燭繼續交給雨霖婞。一旦她們需要找理由阻止雨霖婞壓宅,恐怕會讓雨霖婞懷疑是她們認為這棺燭有問題,進一步牽扯到雨父。
雨霖婞的父親早已經不在了,在這事還沒弄清楚之前,如果讓雨霖婞發現她們可能在質疑她去世的父親有問題,必然會引起雨霖婞的尷尬,作為女兒,怎么會接受自己的父親有害自己的可能?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恐怕都不愿意接受。要知道雨霖婞雖然嘴上說她父親古板,很多事卻還是遵照雨父的傳統,包括此前一直依住在老宅里,甚至雨父讓她好好照顧向姨,雨霖婞縱然覺得向姨古怪,多年來卻還是依照雨父的意思在照料,這回搬家了也只是暫時監視向姨而沒去動她,可見雨霖婞對自己的父母有多敬重。
現在一些事得先放在暗地里去調查,雨霖婞主動提出停止壓宅,也是再好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多虧千陌出來鬧了那么一場。
棺燭等都收納入匣,天色也早已晚了,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幾個人說了會話,雨霖婞送她們下樓,洛神朝風笙輕飄飄使個眼色,風笙跟在雨霖婞身邊多年,自然擅長察觀色,心里也明白了,停下來對雨霖婞說:“小姐,今天搬家很累,你上去休息吧,我送師小姐她們去車庫取車。”
雨霖婞擺擺手,表示行,然后上樓了。
來到車庫,風笙估計是沒有瞞過雨霖婞什么事的經驗,一臉的提心吊膽再也隱藏不住,說:“洛小姐,請問你有什么事要跟我私下說么?”
洛神頷首,跟他低低囑咐了幾句。
風笙大驚失色:“真的要這樣做么?這要是被小姐知道了,這……”
師清漪輕聲說:“所以你一定不能讓她發現。你手上那么多資源,造些個假棺燭偷梁換柱肯定不難的。”
風笙面有怯色:“可是……”
洛神道:“你不是一直想知曉霖婞夢游后身上沾染的那些黑色物事是什么么?”
風笙看向洛神,趕緊點頭。
洛神道:“我方才檢查過,棺燭燭心是木制的,且它燃燒后的黑色粉末與霖婞那日身上沾的黑色物事是一模一樣的。它們都有淡淡的香氣,這種黑色粉末甚至和銅壺滴漏小屋那處角落燒過的粉末痕跡也一樣,應當是屬于同一種木香。我暫時不曉得這種木香氣會給霖婞帶來什么影響,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在弄清楚之前,這東西決計不可再留在她的身邊,以免有所隱患。”
風笙眼睛略微睜大,大概是驚出了冷汗。
師清漪強調:“所以你一定要做好這件事。用假棺燭把那些有問題的棺燭全換出來,然后仔仔細細地把雨霖婞從雨家老宅子帶出來的那些東西清點一遍,尤其是她父母的東西。雨霖婞雖然離開了老宅,但是她敬重父母,難保她還帶了一些東西出來作紀念,你都要核查,拍下照片。她父母的照片和關于他們的各種資料,你也都給我們拿過來,偷偷做,在這一切還沒有弄清楚之前,注意暫時不能讓雨霖婞知道,不然她可能要發瘋。”
風笙看起來也像是要瘋了,做這些對他來說簡直是一個瘋狂的選擇。
他和雨霖婞一起長大,雨霖婞對她父母感情深,可想風笙也受了雨父雨母不知道多少照顧,必然尊敬有加,現在竟然要他去查他們的底,還是死了多年的他們的底,這不是瘋了還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