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夜色
司函正在氣頭上。
她讓洛神前來奉茶,還非得是師清漪剛才先端給洛神的那一盞,無非是想在洛神面前立個長輩的威嚴(yán)。誰知洛神竟拿出了那盞茶早已被喝過的說辭,她這威眼看著是再也立不下去。
不將她氣個半死便算不錯了,還能指望那女人前來奉茶?
師清漪更是頭疼,正琢磨著應(yīng)當(dāng)如何去哄司函才好。她這姑姑脾氣雖大,卻又是能哄得好的,只是這回她應(yīng)當(dāng)用個什么法子才好?
洛神起身行至竹案旁,輕瞥了師清漪一眼,端起了另外一盞茶。
師清漪唇邊這才泛起微笑來,終究是放心了。
不必她去哄,讓洛神去哄也成的。
洛神端著茶來到司函身側(cè),聲音平靜道:“姑姑,請用茶。”
司函倒是有些意外,不過那面色仍端得有些沉,話語更是句句帶刺:“不是說茶水已被瑾兒喝過了么,瑾兒怕你燙著,又是替你吹氣,又是替你試溫的,我以為你無茶可奉。”
洛神不卑不亢,道:“這是另外一盞,未曾飲過。”
司函手里把玩著一枚黑子,暫時未曾語,卻也不去接那茶盞,顯是故意讓洛神立在一旁等候。
師清漪瞧見了,心中有些著急,提醒道:“姑姑,洛神已給你奉茶了。”
師清漪越急,司函聽出她話語里藏不住的疼惜,便越是有氣,道:“瑾兒,我只是讓她在邊上多站了片刻而已,你便舍不得了?”
師清漪:“……”
司函心中不是滋味,今日她這威看來是非立不可了。
近幾年凰都事務(wù)繁忙,她已有許久未曾與師清漪還有洛神住在一處。
八年前長生經(jīng)過夜姑娘易骨,終于治好了那總也長不大的頑疾。隨著年歲過去,長生身量高了,人也成熟懂事起來,但這期間長生主要還是由師清漪和洛神一手帶大,她只能抽空照拂。
今年這個月終于得了空閑,又正趕上了一年一度要帶長生去夜姑娘所在之處復(fù)診的約定,她便一同過來,在夜姑娘的山林中住下。
以往不同住時,許久未見,司函還很是掛念。
可自從一家人住在一起后,司函瞧見師清漪與洛神在她眼皮子底下那親密模樣,莫名又覺得氣不順,于是時不時就得來個橫挑鼻子豎挑眼。
師清漪也深知司函這性子。
分別許久,她姑姑惦記她們,卻又見不到她們,姑姑心中有氣。
住得久了,她姑姑嫌棄她們,卻又奈何不了她們,姑姑心中仍有氣。
但姑姑心中有氣,哄哄便好了。
師清漪眉眼含笑,委婉地繞開了司函的質(zhì)問,道:“姑姑若再不接過去,茶水涼了,容易失了茶味,這飲茶自然是要在茶溫正好的時候。”
司函卻冷道:“方才不還怕洛神燙著,替她吹一吹么?怎地到了我這,卻又怕我茶涼了?這同一盞茶在同一時刻,竟有這般大的冷熱區(qū)別?”
師清漪:“……”
她可冤枉,自個根本沒吹茶,分明是洛神誆姑姑的,但她現(xiàn)下實在百口莫辯。
司函目光掃過去,問道:“瑾兒你來說說,這茶究竟是燙,還是涼?”
師清漪:“……”
這時洛神卻開了口:“姑姑不來接茶,想是對弈累著了,不便端著茶盞。”
說到此處,洛神將手中茶盞往司函身前遞了過去,又道:“不過這不打緊,我是晚輩,晚輩向長輩奉茶,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
司函見洛神那茶盞仍是繼續(xù)遞過來,幾乎快要到面前了,身子立時往后傾了傾,擰著眉道:“你……你做什么?”
洛神連眉都沒動一下,將那茶端得四平八穩(wěn),繼續(xù)道:“既然姑姑不便端茶,我身為晚輩,特來喂姑姑飲茶,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
師清漪:“……”
讓洛神去哄,可沒想到她竟用這般黑心肝的法子去哄。
司函見那茶盞浮起的白霧縈繞在眼前,又聽洛神說什么喂茶,道:“……不必了!”
洛神幽幽地覷著她:“姑姑可是怕喂茶的時候太燙?姑姑且放心,我會吹涼的,這是我身為晚輩的分內(nèi)之事。”
司函臉上雖巋然不動,額角卻隱有些汗,生怕洛神當(dāng)真做來,忙道:“……你且將茶放下。”
“是,姑姑讓我放下,我自然得放下。”洛神這才將茶盞擱在司函的棋盅旁。
她雖句句都是晚輩對長輩的恭敬,司函卻聽得心慌不已,如坐針氈。可又拿捏不到她的錯處,不好見機(jī)發(fā)難,無奈之下只得讓洛神回座位。
洛神退了回去,在石桌另一側(cè)端坐下來。
師清漪也挨了洛神坐著,心中既為洛神得以坐回來而松了一口氣,又替之后的自個捏一把汗。照姑姑今日這反應(yīng),若她再繼續(xù)待在這棋局旁邊,指不定姑姑又要向她問出什么兩難的問題來。
“繼續(xù)。”司函道了聲,落下一枚黑子。
洛神眸子幽然一瞥,白子緊隨落下。
師清漪貼著洛神的身子,悄然牽過她另外一只得空的手,在洛神手掌心上寫字:“你可知姑姑為何不悅,非要刁難你我?”
洛神一面落子,一面在師清漪手心回寫道:“因著她輸?shù)袅嗽S多子。”
師清漪輕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嗔怪寫道:“你倒是清清楚楚,讓你莫要下手太狠,你還裝無辜。”
洛神寫道:“那我待會輸與她一些。”
師清漪垂了眸,輕輕一笑,暗自寫道:“莫要輸?shù)锰黠@了,叫她瞧出來,她又得生氣。”
“曉得。”
洛神與司函繼續(xù)在后院對弈,師清漪默默觀棋,過得一陣,空無一人的前院里卻走進(jìn)來一個女人。
那女人正是身著現(xiàn)代衣裝的辛荼,那一身打扮與四周圍的古韻格格不入。她從衣兜里取出長生之前佩戴的手表,擱在門口的空地上,又望向附近的一棵高樹。
那樹上棲息著幾只鳥雀,辛荼望了其中一只一眼,那只鳥雀立時扇動翅膀向她飛來,在她身邊盤旋。辛荼嘴唇輕動,也不知辛荼和它說了什么,它竟似完全遵從了辛荼的命令,繞著那只手表拍打起了翅膀。
辛荼快步離開竹舍。
長生自房中換了一身衣衫出來,聽見前院有撲棱翅膀的響動,還聽見鳥雀的嘰喳聲,好奇之下走到前院一看,就見一只毛色艷麗的鳥雀正圍繞著一塊銀白色的物事轉(zhuǎn)著圈。
那是何物?
長生心中猶疑,走過去撿起了那銀白色物事細(xì)看,卻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鳥雀飛走了,長生彎著腦袋琢磨了片刻,趕緊拿著這東西前往后院,一路小跑到石桌邊上,將那塊銀白色物事懸空晃在了桌旁三人面前,道:“姑姑,阿瑾,阿洛,我方才撿了個好生奇怪的東西,從未見過,你們來瞧瞧。”
師清漪瞧見那銀白物事的模樣,頗有幾分興致,接過來放在手中細(xì)看,只覺得它觸感冰涼,一時竟不知是何種材質(zhì)。
她耳力極敏銳,能聽到這東西發(fā)出極其細(xì)微的“滴答滴答”響動,且滴答的間隔甚有規(guī)律。而那東西中間是一個精致的小圓盤,里頭繞了一圈古怪的細(xì)小符號,看不出是何種文字符號。
那些符號還是均勻分布的,共有十二個。
小圓盤最中央有三枚針,長短不一。
師清漪邊聽那滴答聲,邊琢磨,當(dāng)下瞧出那滴答聲應(yīng)是其中一枚動得最快的細(xì)針發(fā)出來的。那枚細(xì)針每隔一瞬便動一下,指向某個符號,之后很快又動一下,指向下一個相鄰符號,如此繞著那圓盤中心轉(zhuǎn)著圈,每動一次,便發(fā)出一聲細(xì)細(xì)響動。
洛神坐在師清漪身側(cè),也在旁細(xì)看那東西。
司函瞥了幾眼以后,卻蹙眉:“莫要亂撿外頭的東西,成何體統(tǒng)。”
長生哀哀地道:“可這東西很是好看。”
司函冷哼道:“好看便能隨便撿了?若是有毒,有詐,如何是好?模樣越是美的,指不定便越壞。”
師清漪:“……”
她下意識瞥了一眼洛神那冰雪玉顏,怎么都覺得姑姑這話有些拐彎抹角了。
“應(yīng)是某種機(jī)括。”洛神面色靜斂,只是向長生道:“你在何處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