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魚水
脈晶大門離得近,但阿槑剛才說的那些話簡直如同魔音穿耳,直擾得師清漪心亂如麻,這么短的一段路,走起來都像是帶著點飄忽。
她本就是個含蓄內斂的性子,而洛神平常雖然會說些讓她不好意思的話,也都十分彎繞,猶如隔著半抹輕紗,等到掀開了,才能瞧見內里旖旎。
師清漪早已習慣了這些,誰知道現在阿槑突然劈頭蓋臉地朝她說了一通,猶如兜頭淋了一盆熱水,她又怎么能受得住,脖頸上都灼出了汗來。
洛神就垂眸走在她身側,雖然看上去面沉如水,但師清漪還是能隱約感覺到她身上縈繞著的局促氣息。
行走之間,兩人目光相觸,就連脈息源頭的低溫都像是被某種熱度化開了來,只得各自快速挪開目光,看向前路。
師清漪用脈印開啟了大門,兩扇脈晶門緩緩分開,發出轟隆巨響,她在這轟鳴聲中看到了門外等候的魚淺和濯川兩人。
原本魚淺和濯川正坐在門邊上的脈晶石上休憩,魚淺將腦袋靠在濯川肩上,依偎著她,兩人低聲說著話。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什么,濯川臉都被她說紅了,卻還是緊緊攬著魚淺的纖腰,沒有松手。
聽見大門打開的響動,兩人立刻站起身來,快步朝門口迎了過去。
在她們靠近之前,大門重新緊閉起來。
“你們進去了好些時間,可還順利?”濯川問師清漪的同時,目光掃過去,很快落到了阿槑的身上。
眼前多了一個陌生人,更何況還是個打扮稀奇古怪的陌生人,她下意識會有些嚴肅,但又見阿槑站在師清漪和洛神身側,身上并沒有任何束縛,舉止自然,看起來也不像是被綁起來的敵人,倒也不至于過于警覺。
“很順利。”師清漪不能告訴她們脈息源頭所發生的一切,早已準備好了妥當的說辭,面上帶著微笑:“是脈息的源頭被阻隔,已然解決好了。”
濯川點點頭,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你們呢?”師清漪又問:“在門外期間,可有瞧見什么異動?”
原本她讓魚淺和濯川等在門口的理由,是讓她們注意那些詭物,防止它們來犯,但她知道那些詭物其實并不會出來,黑袍人已經逃走,應該暫時沒有什么閑暇去操控那些東西了。
即使心中早已了然,她還是得問這么一句,才能更合理地掩蓋之前大門內所發生的一切。濯川是個心細的人,她得盡可能地完善說辭,以免濯川看出破綻。
濯川笑道:“沒有任何異動,魚還覺得無聊。”
魚淺接了話:“師師,你并未以次鱗與我聯絡,我也不好進去,只好在此消遣阿川了。”
濯川:“……”
她只得輕咳一聲,轉移話頭道:“兆家那兩兄弟,還有一同下脈的那些神官們,怎地不見他們出來?”
師清漪想起兆玨,心中難過,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說:“畢竟是兆脈的源頭,修復起來頗費一番功夫,若只是方才進去的那段時間,無法修復完全。兆玨他們都留在里頭,待親眼見到修復結束,再進行一些善后收拾,才會離開。兆玨心系兆脈,又擔心我們連夜下脈很是疲憊,便讓我們先出脈歇息。”
濯川道:“兆公子總是這般照顧旁人。”
師清漪心中黯然,臉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地笑起來,只是聲音隱隱有些顫:“他一向如此,是個老好人。就是不太顧著自個,便容易吃虧。”
“師師,她是何人?”魚淺看向阿槑,好奇地問師清漪。
師清漪給阿槑找了個偽裝的身份,說:“她是先前在脈息源頭處守著的人,源頭很是重要,一向都需要有人看守。她先前在此當值,兆玨他們到了以后,她便得了空閑,可以隨我們出去。”
在夢場里設置的這個時間段,魚淺和濯川隨她們兩回凰都也不過才幾天而已,對很多情況并不熟悉,更不知道脈息源頭是否需要有人看著。既然師清漪這么說了,她們也就沒有任何懷疑。
“你喚做何名?”魚淺的注意力被轉移,盯著阿槑臉上的烤鴨面巾,只覺得十分有趣:“怎地這般打扮?”
阿槑之前被師清漪叮囑過,不能亂說話,出了大門以后就努力憋著,現在聽魚淺問她,頓時精神不少。
而且她之前一直用掛著的“眼睛”窺看她們一行人,她們不認識她,她全程盯著看,卻對她們熟悉,這下十分高興地向魚淺打招呼:“你們好啊,我叫阿槑,就是兩個呆的那個槑。對對對,我就是在脈息源頭里打工的,現在我換班了,你們覺得我這副打扮怎么樣,這可是別人沒有的,有沒有覺得很潮?”
師清漪瞥眼過去,輕飄飄地盯著她。
雖然出來前她已經對眼睛做了偽裝,但不笑的時候,看上去仍然有些殘留的冷戾。
阿槑被她這“和善”的眸子盯得打了個哆嗦,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出于習慣,完全是用一種現代的說話方式在與魚淺交流,連忙噤聲,轉而向魚淺和濯川兩人拱手做了個禮,有樣學樣地道:“……阿槑見過魚姬大人,濯大人。”
魚淺聽她說話古古怪怪的,眼睛笑得彎了起來:“你為何蒙著面?”
師清漪怕阿槑又說錯話,說:“她先前被蜂子遮了,臉腫起來,不好意思見人,在恢復之前都是以面巾覆面。”
“對對對。”阿槑也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容易說漏嘴,只好用上了古代的萬能附和句:“殿下說得極是。”
“原是如此。”魚淺擔憂道:“往后你可小心些。”
“……多謝魚姬大人關心。”阿槑忙說。
“你的面巾很是可愛。”魚淺眼中棲息著明媚的笑意。
“……多謝魚姬大人夸贊。”阿槑被她夸得開心起來,嘴上繼續使用萬能句。
魚淺和濯川一向相信她們,又見她們兩人與阿槑看上去似乎有些熟絡,很快就接受了阿槑的出現。眼見給阿槑安排好了身份,師清漪不再耽擱,說:“夜深了,我們先出脈罷。”
魚淺欣喜應道:“好。”
一行五人沿著來路返回,一路上十分平順,沒有遇到任何不對勁。就是路程比較長,趕了比較久的一段時間,才從之前那口井里出來。
外頭的雪飄得更大了些,漫天銀雪飛舞,幾人在脈井入口所在的那座宅院里取了傘,提著燈籠往兆脈的住處趕去。
因為兆唁和兆玨已經不在了,而兆脈里面的幻影都是由他們造出來的,此刻的兆脈只剩下場景,人影早已消失無蹤。整個兆脈的雅舍掩蓋在燈影之下,無比寂靜,只有風雪的呼嘯聲與枝葉被雪塊壓折了的清脆響動。
還好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魚淺和濯川以為兆脈里剩下的神官們早已滅燈休息,才會這么安靜,并沒有產生什么疑惑。
師清漪以前沒有見過兆唁,不知道兆唁的房間究竟是哪一間,阿槑悄悄告訴她,她才找到了兆唁房間的所在,她和洛神提燈進去,在一個柜子中找到了她們的背包。
她趕緊打開背包看了看,兩人的手表,還有各自的手機都在里面,軍刀也好端端地躺在背包里,還好兆唁沒有亂動,只是將它們統一放在了一起。
師清漪不敢在魚淺面前戴表,就把手表貼身收著,背著背包走了出來。
魚淺她們在門外等候,見到背包,覺得十分新奇。
魚淺本就對稀奇事感興趣,道:“這又是何物?”
“你可以將它當成包袱,外出時,里頭可以攜帶許多物事。”師清漪解釋。
“莫不是凰都特有的包袱?”魚淺仔細盯著看,道:“我見凰都許多能工巧匠,慣會做些外頭見不到的好物事。”
師清漪笑了笑:“算是罷。我們先回凰殿歇息,阿槑也隨我們去,她辦事麻利,我讓她到凰殿當值幾日。”
雖然這只是師清漪哄騙人的說辭,但阿槑還是自豪地挺了挺胸。
一行五人騎馬趕往凰殿,風雪在昏暗的天幕下卷過來,冰冷地拍在臉上。等終于到了凰殿外面,有兩名神官過來將她們的馬匹牽走,這兩名神官是師清漪造出來的,無論是神態還是舉止,都十分自然,完全符合師清漪當年記憶里的細節。
整個凰殿更是在師清漪與阿槑的合作之下,進行了完善。師清漪在風雪中拾階而上,來到凰殿主殿門口,殿門閉著,溫暖的光正從縫隙中透出來。
師清漪伸出手,貼在殿門上。
之前兆唁為了掩飾凰殿的疏漏,故意在這里放火,她當時也只是懷疑,心里其實還是有種身在過去的恍惚感。她在過去經常出入凰殿,這是她的家,熟悉之下自然覺得習以為常,當時見到凰殿,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就只是覺得場面因為失火而混亂不堪。
而現在她的意識從夢場里抽離出來,她清醒地明白,眼前的這一切都不過是遠去的當年。她現在再度來到門口,貼著門,就如同與過去來了一場久別的再會。
這不是真的。
只是一個將過去搬到她面前的美夢。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有種說不出的悵然。
她沒有立刻推門,而是扭頭看向身旁的洛神。洛神臉上的神色雖然不明顯,但她知道和她是一樣的感受。
洛神看著師清漪,薄唇輕動,無聲地向她唇語道:“回家。”
師清漪滿足地笑了起來,昳麗煦暖,足以融化這四周的風雪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