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就在二人快得償所愿的關頭,徐氏理學忽如一陣妖風刮來,將他們的好事攪合了。這還不算,李氏宗族的族長是個老儒生,受徐氏理學的影響極為深重,竟把李氏騙回去,私自沉了塘。等秦凌云收到消息跑去救人時,只得到一具冰冷僵硬的尸體,那痛徹心扉的感覺非常人難以想象。
打那以后,秦凌云就與李氏宗族、天下儒生,甚至徐廣志對上了,性情變得越來越暴戾。關素衣死的比他早,卻能預見他的結局,不過八個字而已萬念俱灰,玉石俱焚。
因二人同病相憐,且此時的秦凌云還未痛失所愛,性情大變,故而關素衣并未回避,緩步走過去見禮,“關氏素衣貿然前來叨擾,還望海涵。敢問閣下是?”
秦凌云并未答話,轉而去看站在自己身邊,假裝侍衛的高大男子。男子代為答道,“秦凌云。”
“原是鎮西侯,久仰大名。”關素衣再次拱手,見店小二欲將一扇屏風搬過來,橫放在二人之間,于是擺手道,“不用了,只把它擺在那處,隔絕了旁桌視線就好。我們認識。”
店小二連忙把屏風擺在她指定的位置,拿到賞銀后歡天喜地地走了。此處本就是最靠墻的角落,用屏風一擋便隔絕了圍欄那頭所有人的視線,自成一個空間。
感覺四周清凈許多,關素衣才緩緩落座,而后瞥了高大男子一眼,心中略有計較。秦凌云身高八尺,體格健壯,但他的貼身侍衛卻比他還要高出半個頭,且蓄著一嘴濃密的絡腮胡子,胸前與上臂的肌肉鼓鼓囊囊,紋理起伏,把黑色的常服撐得幾欲爆裂,一雙星眸深不可測、暗含煞氣,應該是個血雨腥風中慣常來去的高手,再觀他刀削斧鑿的深刻五官,必是九黎族人無疑。
上輩子就聽說秦凌云身邊有一位武功了得的九黎族侍衛保護,關素衣把人與印象中的模子一扣,除了暗道此人氣勢太盛之外,倒也沒怎么多想。兩人憑欄而坐,朝下看去。
關素衣指著站在高臺上的徐廣志,篤定道,“你若是不出馬,法家必敗無疑。”
喲,一來就開始叫板,不愧為關老爺子的孫女。秦凌云挑高一邊眉梢,似有不滿。站在他身后的高大男子嘴唇微合,卻也未開口。
關素衣搭了幾句話,見秦凌云總是嗯嗯啊啊的敷衍,亦或者點頭搖頭,一字不吐,心中已有思量,又瞥見托盤里的幾顆佛珠,終于恍然道,“你在修閉口禪?”
秦凌云表情驚異,仿佛在問她如何知曉。關素衣這回也賣了個關子,擺手笑而不語。這件事,她上輩子曾聽旁人議論,若是沒看見佛珠,差點給忘了。想來,秦凌云這會兒已經向嫂子表白過,卻遭到對方嚴詞拒絕,且口口聲聲讓他日后休要再提。秦凌云心中痛苦絕望,卻不肯讓嫂子為難,于是開始修閉口禪。
俗人修閉口禪哪有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破了戒,所以他給自己準備了一個荷包,里面放上一百顆佛珠,每說一句話便取出一粒,待荷包掏空,便是殺了他也不會再吐半個字,起初一天一百句,堅持半年后減為一天十句,終在一年后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啞巴。
李氏對他并非無情,哪能見他如此折磨自己,苦勸無果后只得應了他的奢求。然,奢求終是奢求,注定無望。憶起前塵舊事,關素衣不免傷懷,所幸黑紗遮住了面頰,才沒讓秦凌云看出端倪。
默然無語間,辯論開始了。站在高臺上的徐廣志拿起毛筆,在一塊巨大的木板上寫下四個字法古循禮。
儒家主張法古循禮,而法家主張不法古,不循今,基于這一點,二者的思想是完全對立的。由此可見,這就是今日的辯論主題。閑坐飲酒的秦凌云露出沉吟之色,他的貼身侍衛用沙啞渾厚的嗓音說道,“這個題目倒是有點意思。”
關素衣以手扶額,兀自思量,只恨自己為何是關齊光的孫女兒,否則便能代表法家下去與徐廣志舌戰,定要毀了他位極人臣的春秋大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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