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純熙本是來要嫁妝的,卻沒料被繼母好一通貶損,心里焉能痛快?她甚少在爹爹面前提及娘親,但因心中著實不忿,想了又想還是辯駁一句,“母親莫要看不起我外家,如今執掌六宮的婕妤娘娘正是姓葉,與我娘親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趙陸離以為女兒對妻子的身份一無所知,聽她用驕傲的語氣提起葉蓁,心里不免劇痛。
關素衣拿起一個巴掌大的薄胎瓷碗,慢條斯理地舀王八湯,徐徐道,“你那姨母對皇上有救命之恩,這是她的造化,否則憑葉家的門第,是萬萬入不得宮闈的。這樣的好運少之又少,你只看看也就罷了,莫要當真,咱們堂堂正正說一門親事,堂堂正正嫁過去,別貪圖那些不該得的富貴。”話落將碗遞給趙陸離,柔聲道,“侯爺喝湯。”
“謝夫人。”趙陸離嗓音嘶啞,容色陰郁,顯然被戳中了痛處。是啊,當年若非父親、母親貪圖那不該得的富貴,他和蓁兒又怎會生離?若是女兒被皇家的權勢迷了眼,鐵了心往里栽,將來她們母女該如何相處?
拳頭狠狠握了一下,趙陸離厲聲道,“別拿你姨母說事。你姨母嫁入宮門,那是你姨母和葉家的福緣,與我們半點也不相干,你只好好跟著你母親學習掌家便是,將來找個沉穩可靠,門當戶對的夫婿,安安穩穩過日子。”
趙純熙很少看見父親疾厲色的模樣,不由嚇住了,連忙點頭答應,眼眶微微泛紅。
關素衣將她腮側的碎發撩到耳后,狀似親昵,“好了,別傷心了,我也是為你好才白說幾句,否則我大可以什么都不提,由著你爹爹折騰。你爹爹什么都不懂,差點耽誤了你的前程,日后你跟著我,我自會教你。世人對女子的要求本就苛刻,更別提承擔家族繁衍昌盛之計的主母與宗婦。德、、功、容,德排第一,取正身立本之意;與功,一為謹慎行,二為持家之道,其中又囊括相夫教子、侍奉長輩、開源節流等等;容排最末,卻并非指容貌美麗,姿色上佳,而更重端莊練達,沉穩疏闊。所以你看,這里面的道道多著呢,在出嫁之前夠你學的。”
趙純熙被她微涼的指尖弄得渾身發麻,卻不好當著爹爹的面躲避。她說的這些話,字字句句都是為了她好,倘若她露出半點反感或委屈,倒顯得不知好歹了,于是只能硬著頭皮道謝,且還得擺出感激涕零的模樣。
趙陸離見二人相處“愉快”,沉郁的表情逐漸被欣慰取代,恰在此時,趙望舒一臉不甘不愿地走進來,悶聲道,“母親,你找我?”
“下學了?”關素衣沖他招手,“過來一塊兒吃飯。”
趙望舒腳步躊躇片刻,終是在姐姐身邊坐下。
關素衣親自給他盛了一碗飯,笑道,“日后下學你便來我這兒吃飯,飯后我幫你檢查課業,與你一同練字,一個時辰方可休息。”
“什么?練字一個時辰?”趙望舒失聲驚叫,觸及父親陡然鋒利的目光,忙把抗議的話統統咽下去,臉色不由發青。
“夫人肯親自教導你們,那是你們的造化,日后好好跟著學,莫偷懶。說來慚愧,若非夫人點醒,我差點就把你們教壞了,所幸現在矯正還不遲。夫人,日后他們便勞煩你調·教,倘若哪個不聽話,直接上家法便是,無需問我。”趙陸離如今一口一個夫人,已是極其順溜,甚至于在心底還感到十分慶幸與后怕。如果關素衣沒嫁進侯府,再過幾年熙兒出門,望舒成人,竟不知他們前路在何方。
想得越深遠,他對關素衣的感激與敬佩也就越重,漸漸竟有聽計從的趨勢。
關素衣連忙擺手推拒,直說兩個孩子本性不壞,頭腦靈慧,將來大有可為云云。
趙純熙和趙望舒心里憋屈極了,卻又不敢忤逆,只得唯唯應諾。吃罷晚飯,幾人一塊兒去書房,練字的練字,作畫的作畫,旁觀的旁觀,看上去竟和樂融融,頗為美滿。但到臨睡之時,趙陸離借口送兩個孩子,終究還是躲了出去,叫關素衣十分稱心。
“小姐,侯爺怎么總不與您圓房?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隱疾?要不,奴婢幫您打探打探?”等人走遠,明芳紅著臉說道。
“你要怎么打探?”關素衣將用過的毛筆浸泡在筆洗中,淡看墨團在水中變幻形狀。明蘭背著明芳狠瞪一眼,用口型無聲罵了一句“騷蹄子”,惹得她輕笑起來。
“奴婢想著”明芳正待糊弄主子,卻聽外面傳來管事婆子的聲音,“夫人,方才鎮西侯府送來一張帖子,您請過目。”
“鎮西侯府?”關素衣接過帖子掃視幾眼,不免抬了抬眉梢,竟是秦凌云的嫂嫂李氏送來的,邀她明日去文萃樓一聚。對于這個比自己更命苦的女人,關素衣打心里感到憐惜,如果可能,還想幫助她擺脫上一世的悲劇。當然,她不會涉入對方的感情糾葛,只告誡她遠離族人也就罷了。
寫了回帖,換了寢衣,她心安理得地霸占一張大床,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