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略顯頹勢的葉府,轉眼就大廈將傾,危在旦夕,這變故來得太快了些,叫人猝不及防。路過的百姓看見來往的官兵,聽見嘈雜的哭喊,紛紛指指點點圍攏過來。
“葉家怎么連匾額都被人戳下來了?這可不像是小打小鬧啊!”
“嗐,你不知道哇?葉家仗著葉婕妤得寵,行事太過猖狂,已捅了馬蜂窩,叫帝師大人給彈劾了!足足三十二條罪狀,檄文都貼在廷尉府門前的告示上了,你自個兒去看吧,那里有幾個儒生免費給人唱念。”
“廷尉府太遠,我懶得跑,你給我說說唄。”
“是啊是啊,你給大伙兒說說唄。”好事者連忙附和。
那消息靈通的人便洋洋得意地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末了總結道,“說起來都是那紅珊瑚惹得禍。你說你心疼兩個外孫,怕他們被后母欺負,塞一個庶女做妾也就罷了,你這么張揚干嘛?不是明擺著跟帝師府過不去嗎?這下好了,帝師府不動手則以,一動手就給你摁死!”
“嘖嘖嘖,文人的手段才是真可怕!竟公報私仇至此!”一名儒生搖頭嘆息。
不知誰在背后啐了一口,高聲罵道,“你他娘的懂個屁!帝師大人不但彈劾了葉全勇,還彈劾了皇上,說他放縱外戚為禍百姓,皇上這才發下旨意嚴查葉家,否則也不知葉家會猖狂到何時。你當葉全勇是個好人嗎?老子告訴你,葉家就他娘的沒一個好東西!西郊葛家莊過去那一大片土地都是被葉家聯合官府強占去的,皇上分明發下政令,免了大魏百姓三年賦稅,十里八鄉的百姓都得了實惠,偏在葉家的地頭,他們該收的租子照樣收,該征的徭役照樣征,又加之去夏洪澇、去冬酷寒,糧食顆粒無收,竟致葛家莊村民餓死凍死者無數,往那處略走一走,放眼全是赤地與白骨,當真是十室九空!有鄉民熬不住了,準備去京城告御狀,卻被葉家派出的爪牙活活打死在途中,末了扔進山里喂狼,連個全尸都找不見。你當葉府是什么好東西?他娘的就是一屋子畜生!若沒有帝師大人,他們仗著皇上和葉婕妤的勢,還不知要橫行多久,還不知要禍害多少百姓,帝師大人這是為民除害,替天行道!”
那人說著說著竟痛哭起來,可見心中亦有很多冤屈。
旁邊有人低聲道,“是矣,是矣,燕京里的乞丐,十之八·九來自于葛家莊那塊兒,遠遠看見葉家的匾額就繞開走,怕得很呢!”
“何止啊!柳樹巷里原本有一家生意極旺的布莊,染出的布匹五彩斑斕,久不褪色,十分受達官貴人青睞,那家的老板娘繡技神乎其神,能在一塊薄而又薄的絲綢兩面繡出完全不一樣的圖案,叫人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也找不出破綻。因為染色和繡技這兩樣絕活,內務司有人看中,想擇他們為皇商,專貢織造,哪料消息被葉府截了去,竟用腌臜手段把人家布莊老板一家九口全都逼死,強占了人家的家產和秘法,真是喪盡天良啊!”
“還有還有”
往日里因葉婕妤得寵,大伙兒不敢非議“葉國丈”,現在連皇上都領了“縱容外戚為禍”之罪,且還寫了檄文反躬自省,可見葉家是罪責難逃,于是一樁樁一件件血案就被翻了出來,傳得眾人皆知。
這樣一看,葉家抄家滅族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冤枉。
“帝師大人太過大公無私,眼里唯有國法與民意,卻忘了自家啊!他彈劾了葉府,害得葉全勇家破人亡,就沒想想他孫女兒在鎮北侯府怎么過?要知道,鎮北侯的亡妻便是葉婕妤的雙胎妹妹,她誕下的嫡子、嫡女身上還流著葉家一半血脈呢。新婚未滿半月,夫妻之間,母子之間便結下如此血海深仇,關氏往后的日子可不好過。”
“是啊!帝師大人為取義,卻是舍了自個兒孫女的終生幸福,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后悔。”
“關氏可憐,著實可憐”剛才還義憤填膺的民眾,這會兒已經為鎮北侯夫人惋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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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和幾位大舅子被綁走之后,趙陸離這才扶著劉氏走出大門,身后跟著一群哭哭啼啼的女眷。葉府如今已被查封,官差拿著封條正準備往門上貼,他們若是找不到地方安頓,少不得露宿街頭。
至如今,劉氏總算體會到前女婿的好處,拉著他一個勁兒地喊冤,再三求他定要把葉老爺撈出來。趙陸離連連應諾,心中惶然。他哪里會有辦法,只能先將女眷帶回府里安置,日后再慢慢謀劃救助岳父。
劉氏也不敢把希望全寄托在女婿身上,撫了撫衣擺,理了理鬢發,這便去宮門口跪求,看看能不能得見女兒一面,剛走出去幾步,忽聽見路人“關氏、關氏”地議論,這才新仇舊恨齊齊涌上,掐著女婿胳膊怒道,“是了!我葉府落到這個境地,都是關家一手造成!塵光,你定要休了那個狠毒的女人!”
趙純熙連一丁點與關氏斗法的念頭都沒了,只希望離她越遠越好,不由煽風點火道,“爹爹,關氏先前不是威脅咱們,說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這話竟應在此劫,可見關家彈劾外祖父必是受她指使。家里雞毛蒜皮的小事關起門來商量商量,協調協調也就罷了,各自退讓一步便能海闊天空、闔家歡樂,她竟要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爹爹,她也太心胸狹窄了,這樣的人做我和望舒的母親,我們日后哪敢惹她?倘若無意中刺了她的心,還不死在她手里?”
“爹爹我怕!”趙望舒已被葉家的傾覆與官兵的兇狠嚇破了膽,這會兒一聽全是繼母搗得鬼,不禁駭得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