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您放心,我絕不會讓爹爹把您送走。繼母雖好,但您畢竟是我生母,是誰也無法取代的。”趙望舒咬牙道,“您在這兒等著,我去找以前的玩伴打聽消息。”話落匆匆忙忙出了廂房。
然而無需刻意打探,圣駕三日后就到了覺音寺,京中四品以上朝臣與命婦均身穿祭服齊聚大雄寶殿,準(zhǔn)備為先太后誦經(jīng),又有太史令獻(xiàn)上一本奏折,其中撰寫著諸位大臣共同為先太后擬定的謚號,本是“孝圣慈宣康惠誠徽仁穆敬圣憲太后”,圣元帝覺得不妥又添幾字,變?yōu)椤靶⑹ゴ刃祷萦铝覙O誠徽仁穆敬圣天光貞和憲太后”,洋洋灑灑二十個字,堪稱史上最長謚號,將他對母親的追思與愛戴表達(dá)得淋漓盡致。
朝臣自是不敢反對,飛快定下謚號,又有人進(jìn):為何只追封太后,不追封皇后?太后只是皇帝生母,卻并不代表就是先皇正妻,在名分上還是差了一截。
母親死后,尸骨竟被父親丟入深山喂狼,以至于如今連遺體都找不到,只能立衣冠冢。倘若母親在天有靈,哪里會想當(dāng)父親的正妻,與他同葬一穴?能把自己肚腹剖開的女子,性格何其勇烈,自是半點(diǎn)不能屈就。在旁人看來是無上榮耀,在她們眼中或許一文不值。
基于這一點(diǎn)考慮,圣元帝拒絕了追封母親為皇后的提議,卻被朝臣誤解為尊重太后,不欲傷了她老人家顏面,越發(fā)贊他忠孝節(jié)義,面面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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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連老天爺也有感于先太后的勇烈之舉與圣元帝的至孝至誠,臨到開悼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此時晚秋將殘,初冬悄臨,雨絲雖然細(xì)微如霧,卻裹著一團(tuán)寒氣,淋久了恐會傷身。
按理來說,命婦們當(dāng)以品級排布先后,身份越尊貴便越靠內(nèi),可在殿中居一干燥之地跪拜誦經(jīng),又有火盆四處散放,增加溫度,一日下來并不會多么難受。品級低者就倒霉了,越往外站便越冷,雖然火盆更多,卻沒有屋檐遮雨,怕是會被澆個透心涼。
然而此等盛大場合,誰也不敢露出怨容,只能尋到自己的蒲團(tuán)跪定。若是表現(xiàn)良好,或許還能入貴人眼,也算一樁功勞。
但關(guān)素衣卻挺直腰桿站在廊下,久久未曾動作。掌祭祀、賓客、喪紀(jì)之事的世婦走過來,貌似有禮,實(shí)則咄咄逼人地詰問,“關(guān)夫人,大家都已各就各位,緣何您未曾入座?若攪了先太后祭禮,您擔(dān)待得起嗎?”
關(guān)素衣看看天色,淡然道,“您多慮了,此刻離祭禮尚有一個時辰,您還有時間重新排布座位。”
“我為何要重新排位?”該世婦怒問。
“我乃一品誥命,本該跪在殿內(nèi),您將我與三品淑人排在一起是何緣由?”關(guān)素衣本不愿計較這些,但她現(xiàn)在的座位顯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剛好出了屋檐,淋了雨水,這還不算,屋檐接住的雨水順著瓦片溝槽匯聚一處,兜頭澆下,不到一刻鐘,她必定會渾身濕透。蒲團(tuán)下的地面也破損了幾塊青磚,有嶙峋石子顯露而出,跪在其上便似跪著針氈,不出半日就能廢了她一雙膝蓋。
她實(shí)在想不出自己在宮中與誰結(jié)了生死大仇,要這樣整治她。圣元帝欲謀奪人·妻,絕不會四處張揚(yáng),思來想去唯有太后。因自己剖腹取子點(diǎn)醒了圣元帝,令她全盤計劃一朝盡毀,她哪能不對自己恨之入骨?
這世婦恐怕就是太后派來的,座位也是她替自己精心挑選的。若她們極力拖延,寸步不讓,自己也不能大鬧寶殿,攪亂祭禮,怕是唯有乖乖就范。這樣想著,關(guān)素衣內(nèi)心滿是憤怒,卻也無可奈何。
她從來就知道權(quán)勢的可怕與骯臟,也知道它如何殺人不見血,縱有錚錚鐵骨,亦會被根根打斷。強(qiáng)極則辱,剛者易折,不想正應(yīng)在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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