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廣志頭暈眼花,搖搖欲墜,所幸徐雅及時扶了一把,才沒癱軟在地。季承悅正巧就在附近,連忙走上來幫忙,又命仆役去套馬車,送徐翁歸家。瞥見徐雅求助的目光,他心中大感為難,臉色不由陰沉下來。
全魏國的鴻儒巨擘齊齊撰文注解儒家典籍,這簡直是百年難遇的盛事,連敝帚自珍的恩師云翁都一連發了五篇文章,極其詳盡地闡述了他的學術觀點,若此時離開,便等于中途逃課,在文道上恐怕會落后旁人一大截,讓他如何能夠甘心?
好在徐雅看出他的為難,未再央求他親自送人。等待馬車駛來的間隙,她目光在逆旅舍人的文稿上流連,忽然驚叫起來,“這,這是關素衣的字跡!逆旅舍人是關素衣!”
“怎會?”季承悅反射性地搖頭,再去細看,終至無,然后一層一層羞紅面頰,竟是無地自容。就在半月之前,他還說關小姐見識短淺,勇氣可嘉,卻原來真正見識短淺的人是他們才對。她的學識已遠超同輩,堪與諸位鴻儒并肩。他怎么有臉對她指手畫腳?真是不知者無畏。
關素衣的字早已揚名燕京,此前被她卓然文采與淵博學識吸引,眾學子并未留意表象,然而一人道破,便有更多人看出來。行文如刀,辭犀利的逆旅舍人竟是女子,且還把年長她數十歲的徐翁批駁得體無完膚,那她本人學識該有多高?從幾歲起開始讀書?關家的教育真是可怕啊!
雖然有人非議逆旅舍人女子的身份,但諸位巨擘的文戰還在繼續,學子們提筆狂抄,實在沒有心思顧及其他。途中逆旅舍人又接連發表了兩篇文章,精妙無比的論惹來多位巨擘探討批駁,你來我往之間,其深厚的儒學功底已彰顯淋漓。
想拿她的性別大做文章的人漸漸歇了心思,專心抄寫。
因文戰越演越烈,如火如荼,以至于驚動了官府,上頭專門派遣侍衛把守文榜,但有哪位巨擘的門生前來張貼新作,必定登記造冊。一面墻不夠貼,竟又加了好幾排木墻,不準任何人隨意揭掉。
及至當天傍晚,文戰才告一段落,然而此事還沒完,等消息醞釀一晚,傳得更遠,必定還有更多名宿加入,或許外地鴻儒也會派遣疾足送來文稿。這不僅是儒學之戰,亦是文名之爭,無論是純粹研習儒術的學者還是醉心宦海的假道學,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關素衣發表了三篇文章就沉寂下來,她知道后續文戰已經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她不過是一塊磚,只為了引出美玉,更多鴻儒巨擘將撐起這場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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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內星斗漫天,飛花飄零,關父抱著一罐燈油,嘆息道,“一個錯眼,你竟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所幸你還知道急流勇退,適可而止,叫諸位大家蓋過了你的風頭。”
“樹大招風,我這棵小苗不敢頂受颶風。”關素衣懷里同樣抱著一罐燈油,低聲道,“文戰恐會持續數日,父親,您有沒有想過把眾位大家的文章收編成冊,制成真正的《子集注釋》?或召集魏國名宿,共同撰寫一本涉及萬事萬物,各科各業的巨著?為天下人開智,為后人指路,這才是文戰的真正意義所在。”
關父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女兒,沉聲道,“這是你原本就預想好的?”
“是。天下儒為天下師,萬物有靈當萬世長存!”關素衣的血液在燃燒,一點一滴終至沸騰。
關父定定看她半晌,慨然長嘆,“是為父小看了你。倘若你所之事達成,關家將一舉成為文壇領袖,全天下的讀書人都會感念這份恩德。這才是真正的教化之功,也是皇上推行儒學的最快捷徑。依依,我之前想左了,或許你可以入宮試一試。”
聽聞最后一句,關素衣傻了,怔愣好一會兒才抱著燈油踏進書房。今晚,祖父和父親均打算經夜寫文,燈盞怕是一夜都不會熄滅,同樣的情況必定發生在燕京的各個角落。而翌日朝堂少不了一場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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