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衣抵達甘泉宮時,果見圣元帝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葉婕妤跪坐在他腳邊,連個蒲團都沒撈著,只能將全身重量放在腳后跟,腰背佝僂,腦袋低垂,卑微的像個女奴。
關素衣還來不及行禮,就見對方大手一招,喚道,“過來坐。”
名叫詠竹的婢女立即搬來一張凳子,擺放在帝王身側。關素衣走過去,為難地看了一眼葉蓁。人家好歹是婕妤娘娘,而自己只是外命婦,哪里有娘娘跪著,外命婦卻端坐的道理?
圣元帝見她站著沒動,這才意識到什么,沖葉蓁甩袖,“下去。”呼喝的語氣像在驅趕一只狗。
葉蓁低低應了一聲,抬頭時飛快掃了關素衣一眼,布滿血絲的眼眸里藏著怨毒與嫉恨,雖只流瀉出一絲,卻足以令人膽寒。關素衣想不明白這兩人究竟在鬧什么,哪怕帝王之愛再短暫,也沒必要把人輕賤到這等地步。就連她這個外人也能感覺到圣元帝對葉蓁的態度,他壓根沒把她當人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末了棄如敝履。
原來讓趙純熙那般憧憬想往的婕妤娘娘,背地里竟如此不堪。關素衣心中喟嘆,卻并未因此而同情對方。早在葉婕妤莫名其妙對她下殺手的時候,她們就已經成為敵人,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坐吧。”圣元帝叩擊桌面。
關素衣這才屈膝行禮,穩穩落座,目光凝注在面前的茶杯上,仿佛入了迷。她怕自己說錯話,不小心觸怒龍顏,所以干脆不不語,以靜制動。圣元帝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一雙鷹眸只管上下打量她,待她繃不住,羞紅了半張臉時,才颯然一笑,“陪朕用膳吧。”
吃東西好啊,既有事干又不用說話。關素衣大松口氣,趁對方不注意,飛快捂了捂滾燙的臉頰。被一個男人如此專注地看著,憑她養氣功夫再好也難免受不住。
御膳很快備齊,分別用兩個小食案裝著擺上來,圣元帝只說了一句“請便”就端起碗進食,動作并不粗魯,速度卻極快,不過片刻就已飽腹,放下碗漱口凈手,然后盯著對面。關素衣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正準備放下碗,說自己用好了,卻聽他沉聲命令,“食案里的飯菜定要吃完,朕不喜浪費。”
他的膳食很簡單,不過兩葷一素一湯罷了,如今已吃得干干凈凈。關素衣也同樣是兩葷一素一湯,分量卻只有他的三分之一,頂多吃個八分飽,卻絕沒有吃不完的道理。世人都說皇上性好奢靡,現在看來卻并非如此。
關素衣答應一聲,慢慢把菜肴和米飯吃干凈,心里不斷忖度這人召自己入宮的目的。難道上次放過自己,他后悔了不成?這樣一想,她的心便高高提起來,眉頭也皺得死緊。
圣元帝敲擊桌面,“朕既然上回放過你,日后便不會再動你。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快吃吧,別胡思亂想。”
關素衣臉頰一紅,連忙端起碗扒飯。
兩人安安靜靜用罷膳食,又各自飲了一杯熱茶,期間雖一不發,氣氛卻十分融洽。
見對方面色好了很多,情緒也松緩下來,圣元帝才徐徐開口,“你既然說那幅畫是假的,那么真實的場景又是如何?你們關家代出文豪,對你來說,琴棋書畫并非難事吧?能否重新為朕作一幅畫,留個念想?”
這還不叫難事,何謂難事?關素衣剛放松的神經瞬間繃緊。還原真實場景,對皇上而又是一場打擊,但凡她畫的太慘烈,少不得往他心頭扎幾刀。他若是因此而心魔發作,自己今天說不定就交代在甘泉宮里。正所謂“伴君如伴虎”,這話半點也未夸大。
她掌心冒出一層細汗,卻又無法拒絕,進一步也許會死,退一步便死定了,只能悶頭往前走,或可博取一線生機。真實的場景太過慘烈,那就從慘烈中挖掘一絲溫情,且還要戳中這人心頭最柔軟的一處,讓他不至于徹底泯滅良知。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有了主意,站起身行禮,“臣婦愿勉力一試。”
“甚好,拿筆墨紙硯來。”圣元帝揚聲高喊。
白福連忙進上文房四寶,正準備往硯臺里倒水,卻見皇上已拿起墨條,準備親自動手。他立即退到一旁待命,眼見二人一個揮毫作畫,一個調和墨水與顏料,看上去竟格外般配,不免垂下頭,暗暗告誡自己別亂想。